正文 第四章 第一位被害者

翌晨,七月十七日早上六點半,我們出門散步。人稱三輪山的偏僻深山中有座神社,稱為三輪神社,奉祀奈良時代流傳下來的神祗,茂林圍繞的神社就像個玩具般小巧。在三輪山中,還有一處隱藏於山毛櫸密林中,約三町左右大小的水池,水色碧綠得不可思議,猶如精靈潛息其中,甚至傳說三輪神社的池水終年不會幹涸。

這一帶風景艷麗、深沉而孤寂,令人心平氣和,對我而言,是這山村最富魅力之處。在附近逛了一圈,準備七點半回去用早餐。穿過內門,走過酒倉繞到正門時,遇見站在內院小溪擦拭身體,做早操的海老冢醫生。

「唷!昨晚也留宿了嗎?」向他打了聲招呼,他只是盯著我們瞧,沒搭腔,還真是個性格乖僻的怪人。一看那雙粗細相差極大的瘸腳,就明白是因為患了小兒麻痹的緣故。似乎對我們所有人都懷有敵意,就算主動向他搭話,也得不到任何回應,來山莊度假的文人墨客每晚飲酒作樂時,他總是靜靜坐在一旁,沉著一張臉,搞不好他本人覺得挺自在也說不定。

一到客廳,發現大家全到齊了,正準備前往飯廳用餐。海老冢醫生遲了一點才到,接著是一臉倦容的宇津木姍姍來遲。

「頭好痛啊!實在沒什麼食慾,可是一想到大家要集合又睡不著。」

「昨晚熬夜了嗎?」胡蝶小姐問道。

「沒有,睡太多了,所以現在很想睡,可能因為山裡安靜好眠吧!平常作息時間不太正常,一旦生活變得規律,就覺得自己身體還算不錯。」

「因為缺德淑女喜歡日行一善嘛!」

光一揚聲說道。

「可以給我一杯水嗎?」

「該不會生病了吧?」彩華夫人問道。

「嗯,平常跟飯桶沒兩樣的我,居然沒食慾,可能生病了吧!」

「該不會害喜吧?」光一說。

「還是請海老冢醫生幫你看一下比較好吧?」

一馬慰問前妻。現任老公木兵衛綳著臉,似乎不太高興,反正他們遲早都會一拍兩散吧!

「真討厭,該不會真的生病啦?」

「人家不是說長智齒會發燒嗎?宇津木小姐,你最近聲名大噪,突然變得很活躍,這就是證據啊!」駝背詩人內海也出聲奚落。戰後,秋子一躍成為當紅女作家,的確出人意料。

「享受人生,分手也愉快。宇津木小姐現在可是意氣風發,連神也只能給點食欲不振的小懲罰。我說宇津木小姐是不是天才呢?」丹後弓彥也挖苦道。

「哈哈哈!大家這麼在意缺德淑女食欲不振啊?是不是有誰特別『不振』呢?」光一的言辭還真是三句不離黃腔。

大家用完餐後,珠緒才姍姍來遲。

「哎呦!大家已經在喝咖啡啦?我睡過頭了,好睏喔!」

「你當然很困啰!」光一插嘴道。

「沒什麼胃口,王仁先生大概還在睡吧!」

只有王仁還沒出現。光一笑容滿面地說:「果然男人比較貪睡呢!就算是王仁兄那種體格,疲勞程度可是絕對超過珠緒小姐。我說宇津木小姐的小說啊,因為插畫無法以下流之事當題材,所以才顯得高貴,反觀文學可是污穢得很呢!」

「我去叫他。」

珠緒小姐很自然地說,邊哼著香頌邊登上樓梯。過了一會兒,只見她面色慘白、神情恍惚地回來,一副連話都講不清的樣子。

「王仁先生死了。」

一馬驚訝地抬起頭:「什麼?」

「王仁先生被殺了。」

只見她搖搖晃晃坐下來,才稍微平靜。一馬緩緩起身,頻頻環視眾人說:「寸兵,你跟我去。大家少安毋躁,我去看一下。寸兵你也一起,還有海老冢醫生。」

在場的人陷入沉默,於是我和海老冢醫生起身,三人走出鴉雀無聲的房間。

王仁果真慘遭殺害,一絲不掛的他,被一刀刺中心臟斃命。那把短刀就像別在他身上的胸針,突兀地插著。不可思議的是,幾乎看不到什麼血。這傢伙沒殺過人,卻被人殺害,彷彿像謊言般令人無法置信。這傢伙到底是被誰殺的呢?我心中竟然泛起一絲絲快感。莫名其妙地慘死,反而不太真切,總覺得有種擔心受騙的不安感。

海老冢醫生測了一下脈搏後,幫他合上眼。

「他已經斷氣了。」

「真是自作自受啊!」我竟然脫口而出。

一馬默默地凝視一會兒後,才緩緩回過頭來。

「我們先出去吧!保持命案現場完整。沒辦法,這種事藏不了,還是得報警。」

我們步出走廊,下意識看了一眼手錶,八點二十二分。一馬打電話到村裡警局報警,然後返回飯廳,原本沉默的眾人頻頻詢問著,一馬和海老冢卻不發一語,於是我只好開口:「王仁死了,是被殺死的。」

「確定是他殺嗎?」光一問。

「很明顯是他殺。也許有人和王仁一樣也是怪人一個,不過大概沒能耐表演拿短刀刺向心臟的絕技吧!」

這時,秋子小姐神情丕變。是受到驚嚇,還是……?發現我偷瞧她,她立刻神情嚴肅地看著我,不過除了我以外,還有一個人也在觀察她,那就是珠緒小姐。只見她突然指著秋子小姐,歇斯底里地喊著:「我知道兇手是誰!就是女作家宇津木秋子小姐。果然了不起,連殺人這種事也敢做。」

珠緒倏地站起來,像企圖揭穿戲法似的,將握在手上的小東西示眾。

「這隻打火機是宇津木小姐愛用的DUNHILL沒錯吧?除了宇津木小姐外,在座男士無人持有。它就擺在王仁先生枕邊的桌上,桌上的煙灰缸還留有沾著口紅的煙頭。直到我昨晚走出房間前,並沒看到這東西,我要說的就是這些。」珠緒將打火機丟到桌上,然後打了個呵欠,癱靠在椅子上。秋子小姐露出像被判決有罪的神情般,抬起微微顫抖的臉。

「說我是殺人犯,少胡扯了!什麼短刀,我根本不知道。」

「別吵了。雖然確定是他殺,也或許每個人都有想殺那傢伙的念頭,我想誰也不想當令人尊敬的頭號殺人犯吧?就算搞內訌、互相猜忌、簽什麼無罪保證書也只是蒙蔽自我內心罷了。」

海老冢一聽到我這麼說,喃喃自語地站了起來:「原來所謂群魔亂舞,就是這麼回事。」他和我並肩而立,所以他的那番話傳進我耳里。正當他準備轉身離去時,我說:「海老冢醫生,一直到調查結束,我們都得留在現場喔!」

「我可不像你們這麼悠哉,還有一大堆病患等著我,況且天一亮就走了三里遠的山路上來。殺人事件?哼!不過就是自食惡果嘛!就算百姓命如小蟲,也是很珍貴的。先告辭了,各位。」

「你這個裝模作樣、愛慕虛榮的醫生。」光一毫不客氣地叫住他。

「別殘害那些病患啦!你那種眼神只有在精神病院才會出現,居然讓你這種傢伙把脈,山裡那些傢伙可真是樂天派啊!」

值班巡警趕到。這位叫做南川友一郎的巡警是個推理小說迷,不過可能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只見他緊張得全身僵硬,小心翼翼地在命案現場房門上貼上封條。向在場各位叮囑勿破壞現場後,他打電話回報警局。

「嗯,發生了重大命案,聽得到嗎?死者是東京當紅作家望月王仁。是的,沒聽說過嗎?不是那種三流作家啦!是啊,很麻煩呢!局裡有了解文學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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