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意外的訪客

七月十日早上,一馬寄來一封信:

七月十五日旅行社會送車票過去,請搭那天的末班車過來吧!無論如何這忙你一定要幫。還有,三張車票其中一張是給巨勢博士的,請代我酌情商議,務必請他同行,先給你磕頭稱謝了。

恐怖的犯罪行動即將展開,血光之災接連不斷。只能拜託你和巨勢博士,還有京子小姐。我等著你們,眼前將是一片幽暗血海。

十五日下午,旅行社果真派人送來三張車票,告訴我們往N町的末班車於晚間十一點三十五分發車,翌晨七點左右抵達,剛好趕得及搭上首班車。

這是一馬托旅行社帶來的口信,搞得他好像也在旅行社擔任企劃宣傳似的。

一馬有時真的很一意孤行,總讓我措手不及,偏偏心軟的我總是順應他的要求,所以想想,他還真是個損友。女人就是存有婦人之仁,會被什麼崇高的兄妹戀所感動。京子起初態度很強硬,說什麼都不肯去,不過一馬那封信實在寫得扣人心弦,讓她態度軟化,決定同行。當然我也照他交代,去拜訪巨勢博士。

雖號稱巨勢博士,其實也不是什麼博士,只是個比我和一馬年輕十一歲的二十九歲年輕小夥子。

他十七歲那年,還是個中學生時,說什麼想成為小說家,希望我收他為徒。我告訴他,像我這種初出茅廬的生手也不能教他什麼,請他另覓一流名師。他居然回我「年輕人就是要和年輕人在一起才志同道合啊!」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不久後他迷上偵探推理,進了大學,主修的是時髦的美學課程。我想八成是因為這傢伙不用功,自認進不了其他熱門科系罷了。

不過他在推理方面,倒擁有令人吃驚的才能,可說是個天才。我們見識過許多由他親手解決的實例,他那精確的觀察力,能夠仔細分析人類心理的微妙差異,令人驚嘆不已。任何案件只要他經手,便能有條不紊地勾勒出嫌犯的犯罪心理,並將謎團精準剖析、計算後得出答案。他是根據什麼算式求出解答的呢?總之那變幻莫測的公式,讓我們百思不得其解。

對我們文人而言,人類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因為人類的心理,就像無止盡的複雜迷宮,所以文學才得以存在。但是那傢伙卻常將人心剖析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既然你這麼了解人心,為何會寫出那麼不入流的小說呢?」每次這麼問他時,他便回答:「哈哈!就是因為寫不出好小說,才那麼清楚犯罪心理啊!」

這傢伙的字典里搞不好沒有謙遜二字。他說的話猶如真知灼見,對於人的觀察只停留在犯罪心理這條底線,不會迷失於前方無數條迷路,這就是他的過人之處。

所以那傢伙沒有文學天分。因為文學家的觀察沒有一定界限,雖然他是個推理天才,卻是不折不扣的文學白痴。

雖然我們絕對認同他的推理手腕,尊稱這個不用功的懶蟲為博士,可是這傢伙不但沒什麼學問,而且在他那堆經書、落語全集等正經書底下,儘是些色情書刊、電影雜誌和相撲節目表,整天沉迷於這種東西,對於鄙俗事物可說無所不知。

當我將信遞給他,拜託他同行時,他說:「這樣啊,避暑好像不錯呢!有好吃的嗎?只可惜今晚不方便啊!」

「為何?」

「唉,我就老實招了吧!耳朵湊過來一下,幽——會,明白了吧?」

「博士也會幹這事啊?對方肯定是個娼妓吧!」

「哎喲,怎麼這麼說呢!那就勞煩您先行,我會搭明天的夜車過去,還真想帶她同行呢!」

「帶啊!不用客氣。」

「不行不行,怎麼能讓神聖處女落入虎狼堆呢!」

「原來博士喜歡幼齒的啊?沒想到居然拜託個不怎麼入流的傢伙。」

我依照一馬信中的要求,準時出發。

這時搭火車旅行算挺奢侈的,沒想到卻坐卧不安,連上個廁所都沒辦法。不過,這趟旅程還算平安就是了。

一抵達N町,就巧遇意想不到的人,神山東洋和他妻子木曾乃。當他們叫住我們時,掩不住滿臉訝異。

戰時,曾在山莊見過神山夫婦,身為律師的他,直到八九年前還擔任歌川多門的秘書。木曾乃本是活躍於新橋一帶的藝妓,後來成了多門的妾,可是卻與東洋私通。從那時起東洋便辭去秘書一職,不過偶爾還是會回山莊拜訪。身為律師的他,擁有靈活的商業頭腦和一副活像幫派分子般的結實體格,歌川家每個人都不喜歡他,連女傭也不給他好臉色看,就算他想和別人攀談,人家也懶得理睬他。

「這位是京子小姐吧!對了,我想起你和矢代先生結婚的經過呢!原來如此,文人表面溫文儒雅,遇到這種事還是會拋開君子風範的。真是不好意思,有所冒犯,今後還請多多指教。」

我緘口不答。

「矢代先生也是應歌川先生之邀嗎?」

「你也是嗎?」

「哈!什麼跟什麼啊?真是服了他,居然會有這種事。」

一坐上公車,我又嚇了一跳,沒想到再度遇上意想不到的討厭傢伙土居光一。雖然他一副理所當然似的點頭示意,不過並非往前傾,而是向後仰,這傢伙簡直把別人當白痴耍。

「唷!你要上哪兒啊?」

「問我要上哪兒?都來到這不毛之地了,還能去哪兒呢?當然是去歌川一馬家啦!你不也是嗎?」

這傢伙又是因為什麼事而來的呢?

「那你是因為什麼事呢?」

「別裝傻啦!我找那蠢詩人會有什麼事?贖身費都已經拿了,雖然全都拿去買醉花光了,不過還不至於淪落到要挾別人再掏錢啦!是那傢伙要我務必賞光,去他那兒避暑,說什麼已經準備好美酒佳肴之類的,真把我搞得一頭霧水呢!反正有酒可喝嘛!不去白不去,是吧?」

他看著京子,哼笑一聲:「你就是京子小姐嗎?果然是個標緻美人,全身充滿女人味啊!賢淑溫厚,又擅長喜新厭舊是吧?真是個美人啊!可惜慢了一步,要是戰時我來這村子避難,京子小姐肯定會投入我懷抱吧!不過兩人居然一起明目張胆搭車來到歌川家,看來矢代大師也挺有膽識嘛!基本上不夠幼稚的人可是看不懂您的小說呢!」

一馬到底在想什麼?到底打什麼如意算盤?光是看他的信就已經覺得荒謬,現在更覺不安,總覺得會發生什麼事。至少也要讓我明白,他到底在籌謀什麼啊!

一下公車,就有個年輕男佣等著幫忙搬運行李。從這裡還得上下走個近一里山路,往往走到一半就累得發昏。

終於來到歌川家。穿過警衛室時,有兩個女人從林蔭處往我們這兒走來,原來是彩華夫人和宇津木秋子前來迎接我們。

當彩華夫人走近我們時,突然愣住不動。只見她一臉疑惑,露出懷疑的神情。土居光一見狀,主動出聲招呼:「唷!大富豪夫人,還勞煩您親自迎接呢!什麼?跑腿費?好久沒好好疼惜你啦!」只見他大步走向彩華夫人,欲上前抱個滿懷,作勢要親她的樣子。

「你來做什麼?」

彩華夫人驚慌地躲到宇津木小姐身後,光一似乎不以為意,擺出想一次佔兩個女人便宜的樣子。

「唷!今天是怎麼啦?咦?您是哪位啊?宇津木秋子小姐。哦,就是那位知名女作家啊!不好意思,沒認出來。沒想到您還這麼年輕貌美,找個機會再好好向您打聲招呼,沒辦法,我的舊相好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光一猛地抓住彩華夫人的手,彩華夫人拚命甩開,閃了五六步。

「惡棍!下流!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給我滾!來人啊!」

只見她倉皇失措地看著我們,因為光一又想撲上前抓住她,一臉慘白的她嚇得說不出話,逃之夭夭。光一別過頭,掏出手帕擦拭額頭汗水。

「女人_看到心上人就沖昏頭呢!為何女人面對朝思暮想的人時,就無法坦率呢?你說呢?宇津木小姐,看來日本女人對於情愛一事還有待加強,是吧?」

因為賓客幾乎全都去瀑布那裡沖涼,只有一馬和駝背的內海出來迎接我們。

我累得連話都懶得說。泡完澡,用了點啤酒和三明治當中餐後,我困得直打盹,鑽進被窩沉沉睡去。山裡的涼風,讓我這副被都市暑氣壓迫得難過的身軀倍感舒適,醒來時已經黃昏了。只有一件事讓我失望,那就是聽不見蟬鳴。到了月底,應該就聽得見吧!洗臉時女侍過來叫我,京子也敲門問:「您終於醒啦!大家已經在享用美酒了。」

「我睡得可真是熟啊!」我打了個大哈欠,準備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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