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蛇跡

《蛇跡》敘述高本夫婦的公司,在經營上遇到困境時,為了渡過難關,尋求發展,精心策劃一起假自殺案,企圖詐取高額的生命保險金。然而事與願違,為丈夫出謀獻計的文子,最後反遭厄運,美好的理想遂釀成悲劇。小說通過這一離奇的故事,反映了資本主義的危機,不僅給社會經濟帶來嚴重破壞,同時也攪亂了家庭的正常秩序,使人們的精神世界陷入極端痛苦之中。在金錢支配一切的社會環境里,人們為了生存,為了弄到金錢,可以不擇手段,毀掉家庭,殺死妻子。資產階級的銅臭,象毒蛇一般戕害了人們的心靈,控制著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小說以較短的篇幅,緊湊的結構,反映了一個深刻的社會問題,讀來發人深省。

陽介回到自己的被筒里之後,約摸過了五分鐘光景,文子透過昏暗的光線,凝神望著丈夫。陽介似乎還沒有入睡,他屏住呼吸,身體裹著被子,蜷做一團。她雖說看得不很分明,卻能感覺出來丈夫的樣子。

「噯……」文子打著招呼。

陽介沒有吭聲,被子微微動了動,權且作為回答。

「你不必老放在心上……公司方面不好應付嗎?」

文子沉穩地說,她對自己平靜的心境非常滿意。情感的火苗剛剛點著,尚未燃燒起來就被澆滅了。現在,她連一點煙火氣也聞不到了。按照婦女雜誌上刊登的小說里的辦法,逢到這種時候,只好默默地用肉感去挑逗對方。然而文子卻一心想琢磨一個更好的方法,以便撫慰失意的丈夫。她首先發話,這也是為了表示自己沒有生氣。

「唔,」陽介沙啞著嗓門說,「這下子總算可以如期清賬了。」

「你去找過大熊先生了?」

這個大熊就是五年前文子所在的那個印刷製版公司的經理。他是陽介的同鄉,又是長輩。陽介擔任縣同鄉會工作期間,常常拜訪大熊公司,同辦事員文子相識,兩人後來結了婚。

然而,文子同大熊兩個有著為陽介所不知道的秘密。約摸在她結婚後半年光景,文子曾經和大熊同居過。

那是陽介和同僚們一起出發到熱海①旅行那天夜裡的事。在這以前,陽介從未在外面住宿過,他同朋友合資經營的衣料店,座落在大井街,店面設在大廈的一層樓里。他每天一早到那裡上班,晚上八點左右回家。

①靜岡縣的海濱遊覽勝地。

這天,對她來說,與其說感到寂寞,到不如說是獲得了解放。文子不是不愛陽介,也不是對婚後生活有什麼不滿意。她的心裡泛起了一個美好的念頭:今夜無需等待丈夫的歸來,她打算到先前曾經工作過的公司去玩玩,同過去的女友們聊上一陣,也好圖個輕鬆。不巧,那天正碰到了大熊,大熊邀她去一同吃了晚飯。

「長得越來越迷人啦!真後悔,當初還在公司的時候,我就向你求婚該多好。」

「你真壞,我現在都結婚了,還講這種話……,不過,結婚前我曾經想過,要是你真地插上一手,纏著我不放,那可怎麼辦呢?」

當時的談話,文子至今還記得,那天的葡萄酒以及後來在酒吧間里喝的攙水威土忌,使他們彼此都有些放蕩起來。

文子不止一次對大熊說:「你經理是個膽小鬼。」這話並非有意挑逗,是在那種氣氛里,她本人心情的自然流露。然而文子最後終於被自己說過的話捆住了手腳。

大熊走進酒吧間時說:「我並不膽小,看吧,以後你可以得到證實。」說著就想過來摟肩膀,這時文子再也沒有理由拒絕了。……

此後,大熊來過兩三次電話約她見面,文子都以適當的借口拒絕了。她不是討厭大熊,如果他稍微進逼一下,她也許就順從了。當大熊聽文子說「今天有點不舒服」的時候,就乾脆作了讓步:「不方便嗎?啊,真遺憾,那麼下次再說吧……」他的話語里使人感覺不到執著的熱情,只是一種例行的誘惑罷了。而且,打那以後,他連電話也不來了。

文子想起大熊,是在她看到陽介為資金周轉而苦惱的時候。她想,大熊的公司雖然算不上什麼大單位,但在經營上卻不斷取得成績,只要肯付給他普通的利息,說不定可以借出一部分現錢來。大熊既然是陽介的同鄉,和文子又有過親密的關係,估計他是不會拒絕的。由於這種想法,文子曾經勸陽介到大熊那裡走一趟。

「不,我沒有去找大熊。」

陽介在黑暗裡回答,語調低沉。

「是嗎?那又是從哪裡借來的呢?」

「高利貸,條件很苛刻呀!有了這筆錢,眼下是熬過去了,可一想到三個月以後就叫人頭痛,剛才我正為這事兒發愁呢。」

陽介辯解似地說。

「這樣也行。不過,你借高利貸,最好同大熊先生商量一下才好,那位經理對你滿懷好意,他總關心著你哩!」

「那可不成。」

陽介話音未落,周圍一下子明亮起來,原來是他打開了枕頭邊的檯燈,燈泡小得連看書都困難。但由於剛才太暗,文子一時感到有些晃眼。

「為什麼?」

「也許是有礙於臉面吧,我不能使那些經常在縣同鄉會上碰面的人知道我的難處。再說,目前這樣蕭條,大熊先生也不會太寬裕,我求他,他又不好意思不應允,我怎麼能叫他為難呢?」

「這樣蕭條?」

文予又瞧了瞧陽介的臉。燈光斜映在他的臉上,形成了一道陰影,顯得比平時更加消瘦,似乎是另外一個人了。

「啊……不過,只要能渡過當前的難關就好。」

「是這樣。」

「當然不全是為了這個,本月你要縮減生活費用。在節省經費上面,將來只有降低我和浦野的薪水了。」

浦野是陽介的經營夥伴,他們一起建立了這家公司,陽介任經理,浦野是專務董事。

「可以。」

文予回答。她平時對丈夫總是抱著寬容的心情,不,她心裡認為應該採取這種寬容的態度。

過了一周光景。陽介雖然躺在文子的被窩裡,但魚水不歡,逢到這時,要是文子說些責備的話,更會使他喪失信心。

「目前的蕭條局面,總不會長期繼續下去吧。」

「是啊,」文子忽然想起了什麼,「我們還是解除保險吧。」

「保險?」

「就是那個生命保險,要是夫婦中有一人……」

「啊,是那個啊……」

他倆說的是兩年以前加入的保險組織。章程上規定,夫婦雙方合股參加保險,如有一方死亡,另一方可以領取一筆保險金。

文子的一位朋友,結婚不久丈夫就死於交通事故了。她告訴文子守寡的生活是很難熬的。在朋友的勸誘下,文子覺得自己也會馬上成為寡婦似的,就迫不及待地參加保險了。金額為兩千萬日元,雖然顯得過多,但是那陣子陽介的公司生意興隆,夫婦倆胃口都很大。當時丈夫三十三歲,妻子二十七歲,按照朋友的說法,他們這個年紀,條件最有利。

「過了四十歲,要想爭得兩千萬日元的保險金可就不容易啦,要受各種各樣的審查,有的只答應給一千萬。象你們夫婦,就是申請三千萬也會同意的。」

聽到這些誘惑的話語,他們想,不加入保險組織,那太吃虧了。

「那筆保險金,即使暫時不支付也不要緊,公司轉機的時候,就不至於受苦了。不過,眼下看起來,似乎感到有些不相適應。」

「是嗎?」

陽介微微閉著眼睛,好象頭腦里正盤算著這筆錢。

「我老早就想退約,曾經打電話給達子詢問過。本來我想先同你商量一下,可是看你那樣忙,就決定先問問情況再說。」

「兩年間一共交了一百五十萬保險費了吧?」

「是的。達子說,要是這時退約太可惜了。當然退約的時候,這些錢是要還的,但好象還達不到全部金額的數目。與其這樣,倒不如把先前那部分暫時擺著,今後採取暫停交納的辦法,不是更好嗎?」

「暫停交納?反正將來總要交的,要是合到一塊交,數目就更大啦。」

陽介靈活地翻了個身,仰面躺著,鼻子顯得特別高,這樣看起來,他的鼻子的形狀長得倒不壞。

「嗯,沒有必要等待一次交納。當然,只要有錢一次交納也可以。聽說,在暫停交納期間,保險公司採取墊款的形式。」

「墊款?也就是借貸了,這樣利滾利,誰受得了啊?」

陽介把臉孔稍微轉向文子,聽著。

「今後我們不會再借到錢啦,我也直擔心呢。要是先分期交納十五年保險費,然後再凍結十五年,這樣到三十年期滿為止。滿期時,保險公司從兩千萬日元里扣除墊款部分,這樣保險金就減少了。達子說,墊款是絕對不會超過整個保險金的,即使一直停止交納,我們也不會再出什麼錢了。達子還給我報了一些數字,如紅利多少,利息多少,我都沒有記下來,我想達子總不至於欺騙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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