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子出了檢票口後,將旅行包倒到了左手,把淡黃色雨衣搭在了肩上。看起來有些裝腔作勢,可他自己卻意識不到。對他來說,那是極其自然的動作,在不知不覺中早巳養成這種「裝腔作勢」的舉動。
他一到車站廣場,停了一下。
左手是計程車停車場,有四輛同一顏色的計程車停在那裡待客。跟東京一樣,這兒坐計程車也不用排隊,只須讓帶著小孩的夫婦先上車。
他往那邊瞥了一眼,便邁開大步走開了。
下午四時過後,天空暗了起來。今天一整天都陰沉沉的,現在似乎要下雨,因此比平日要黑得多。
待到信號燈一變,他迅速穿過人行橫道。雖是縣政府所在地,有不少的政府機關和公司。可現在還不到下班的時間,所以行人不算多。
他穿過人行橫道後,立即進了位於十字街口的茶館。這是家門面只有一間大的不顯眼的小店。
進了店的他,像是找什麼人似的向室內掃了一眼,他發現最裡邊的座位空著,便將旅行包扔過去,把雨衣也放在上面,自己則隔著桌子坐在對面。
「歡迎光臨!」
一個高個的吧女端著水和毛巾過來服務。
「來杯咖啡。然後把老闆娘叫來可以嗎?」
「老闆娘?」吧女詫異地問道。
「晤。」那男子簡單地答應著,拿起毛巾擦了一下臉與脖子。
「您稍等。」
吧女低著頭向入口方向走去,跟站在收銀台前的女人小聲嘀咕了幾句。那也許就是所謂的老闆娘。另外一個吧女也走向了收銀台。
店內有八張桌子,除了他以外還有三幫客人。一夥像是年輕的學生,一夥像是公司的職員,還有一對像是情人。
不一會兒,收銀的女子向他這邊走來,視線直衝著他。
她的年齡三十歲左右,穿著藏青色的無袖連衣裙,雪白的胳膊與藏青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十分耀眼。
「歡迎光臨,有何貴幹?」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有點事麻煩您……」
他欠起身來將對面座位上的旅行包和雨衣往一邊挪了挪。
「請,請坐。來杯咖啡好嗎?」
「怎麼好意思讓您破費。」老闆娘聳了聳肩膀,在他對面坐下了。這時她看了一眼他的旅行包。
「啊,您是旅行者?」她的口音有點怪。
「旅行者太誇張了……」那男子笑了,「我是來出發的。不過就今天一晚,有些無聊,我想……」
「可是,怎麼選上了我?」
「不,這是第六感。因為工作的關係,我整天到處跑,已經練就了這本事。我一進店,什麼也不用問,一看就知道差不多。」
「是嗎?可單單這回看走了眼。」
老闆娘用嘲笑的目光看著他。
「不可能吧?」那男子低聲說,「我沒看走眼。倘若我看走眼,老闆娘早就生氣例如。一定會說,『喂,你是不是搞錯了……』」
「喂!給我也來杯咖啡。」
老闆娘沒有直接回答他,舉起一隻手招呼吧女。
「我也來杯咖啡。」老闆娘對那個吧女說,「咖啡·若雅爾(法式高級咖啡,火煮方糖和白蘭地,糖化時加咖),請用拿破崙(法國名酒)。」
然後她像是徵求意見似地看了看他。
「……」那男子默默地將砂糖放入自己的咖啡里,然後又倒了點牛奶進去。
「我說,我這兒的咖啡·若雅爾很貴喲。我可謝謝您嘍?」
「真的……請。」
那男子似乎有所覺察,他用匙子攪著咖啡,輕輕地點了點頭。
老闆娘將放在桌上的發票拽了過來,快速將別在連衣裙上的胸針拔了下來。這個金色的蝶形胸針,頭上可以變成活動鉛筆。
她用那活動鉛筆在發票上寫上了「8000」。
「那是全部?」
「哦,您若是給點小費,當然會很高興的。」
「沒問題。」那男子說著,將手伸向上衣的內袋。
「請等一下,我還不知道人家有空沒空呢。您希望要什麼樣的?」
「那個嘛,請盡量找個非職業的……」
「好。您請等一下。」
老闆娘站起身來,再次走向收銀台。被裙子緊裹著屁股,一扭一扭的……
那男子從口袋裡掏出香煙,抽出一根叼在嘴上。
站在旁邊的一個吧女立刻過來擦著了火柴,為他點上香煙。
他與她四日相對。
吧女急忙將目光避開了。
他突然想到,不會是這個吧女吧?
是選她呢,還是選老闆娘,他一時拿不定主意。
在收銀台旁邊有個電話,老闆娘正在與什麼人講著話,她用手捂著話筒,彎著腰,看起來不想讓人聽見。
又有兩位客人進門。兩個吧女一起上前致歡迎詞。老闆娘無視這兩位客人的到來,繼續打她的電話。
不久通話結束了。她一本正經地向他走過來,坐在剛才她坐的座位上。
「OK。」她往前探了探身子輕聲對他講,「不過,現在還不行。等到六點怎麼樣?」
那男子看了看手錶,還有一個多小時,這期間得找個地方喝杯酒。
「行嗎?」老闆娘聲音更低了,「到了六點,您坐計程車去『金蝶旅館』。金色的金,蝴蝶的蝶。出租司機都知道那地方。」
「這兒的計程車司機都知道那旅館?」
「差不多吧……假若不知道的話,先到冰室街。到了那兒,就能看到旅館的霓虹燈……」
「冰室街的金蝶。」那男子使勁地點了點頭,口中嘟囔了幾遍。
「是的。您就對女招待說您叫竹山,有人在這兒等您就行了。」
「等我。這話對嗎?」
「呃?」老闆娘詫異的拾了拾眉毛。
「不,我是說,這是不是暗號……」
「啊,用不著。這跟旅館沒有任何關係。那兒的女招待會認為你們是戀人關係,只是在旅館會合而已。」
「要是,我對那女人不中意呢?」
「我想不會的。可是,喜歡哪種類型的?」老闆娘挖苦地問道。
「不是那意思,不過……」
「沒關係。您儘管……」老闆娘自信地說道。然後站起身來,「可是,您的身體行嗎?」
「咖啡·若雅爾?」他問道。
「咖啡·若雅爾?」他問道。
「哎呀,差點忘了。」她自我解嘲似地做了個鬼臉,伸出了手。
「啊,那份錢也在這兒一塊付?可是咖啡。若雅爾還沒來呢……」
「咖啡·若雅爾已經訂了,只是還沒上來,真不好意思。過一會兒,我一定喝了它。」說著她又伸出了手。
他苦笑著從錢包里拿出了八千日元。
小出一拿起電話,立即傳來了一個女人哭泣的聲音。
「喂,喂,我是小出……」
小出認為對方可能是打錯了,所以口氣相當生硬。
他覺得頭重得要命,雖然醉酒已過去兩天了,可是酒精多少還有些作用。
「對不起,一大清早……」那女人一邊抽泣一邊說,「失禮了……」
小出看了一眼手錶,他習慣戴著手錶睡覺。
七點二十分,比平時起床的時間早一個半小時被人叫醒了,當然頭痛了。
「我是夏代。」那女人說出自己的名字。
「夏代小姐?夏代小姐……布井的?」
「是的,小出君,今天,您忙嗎?」
布井夏代是布井龍夫的妻子。三年前,跟小出同在《中央日報》社收發室工作。
「談不上忙,有什麼事?」
「我想讓您陪我一起去一趟D市……」
「D市?D縣的?」
小出吃驚地問道。對這唐突的請求,他理解不了夏代所說的話。
小出曾經有意於夏代。可以說直到現在他從內心還很喜歡她。他向夏代求過婚,被拒絕了。在他之前,她已答應了同事布井的求婚,並已經訂婚了。
不久,布井因某個事件辭去了《中央日報》社的工作。從此以後,他們之間也就是寫個賀年片問候一下而已,他再也沒有見過夏代。
夏代有什麼理由要他一同去D市呢?
「他死了。」
夏代像是已經止住了抽泣。
「死了?他,布井?」
「今天早上,D市的員警打來電話了。」
「員警?那麼,出了交通事故?」
布井有一段時間特別熱衷於開車。曾經托夏代捎口信,邀請他星期天去兜風。
「……」夏代沒有回答。又抽泣起來了。
「怎麼啦?你別老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