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落空的算計

見友子下床穿衣,準備要走的樣子,淺越一臉不悅:「怎麼,這就走了?不多待一會兒?」他斜躺在床上,一邊望著微暗的天花板,一邊抽著煙。

「我倒不是急著要回去……只是感覺有點兒不對勁。」友子並沒有停下穿衣的動作。「你今天有點兒不同於往常,一完事兒就草草收場,過去你可不是這樣。」

「是嗎……」淺越漫不經心地回答,看起來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真的好奇怪。」友子還在尋思,「難道有什麼事惹他生氣了?」

這天從公司下班在約好的地點見面後,一直到現在,友子就是這種感覺。「他好像一直心不在焉地在想著什麼事。」友子好幾次都這麼想。有幾次,他甚至沒聽清友子說的是什麼,而再次詢問。但是,又覺得他並不是在想問題,那渙散的眼神,與通常人們在沉思時的樣子有著明顯的不同。那是一種像被什麼東西迷惑住一般,丟了魂似的眼神。有好幾次,友子是用手撫著胸口望著他這種眼神的。那時她覺得,淺越正在用視線舔遍自己的全身。

進了酒店後,淺越也顯得異乎尋常,一改從前先進入浴室,兩人一起喝完一瓶啤酒的習慣,而是一上來就向她求愛。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友子穿好襯裙,走到鏡子前,用梳子梳著頭髮,心裡卻始終放不下這個疑問。

「喂,你過來一下行嗎?」淺越的口氣里仍含著不快。

「什麼事啊?」友子也終於不耐煩起來。

「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下,不想扯著嗓門說話!」

「不要緊,這牆厚著呢。」友子對淺越只為自己著想的做派多少有些生氣——「你有事要和人家商量,還要聽你的。」只是她沒把這個想法說出口。

「你過來一下嘛。」

友子擰不過淺越的死乞白賴,走到床前,坐在被單凌亂的床邊。

淺越立馬把手搭在友子肩上,使勁將她攬了過去。

「什麼事啊?你放開我!」

「你真的喜歡我嗎?」淺越並不鬆手。

「你在說什麼啊?」友子用力扳開淺越的手,想掙脫,「你又不是二十來歲的毛頭小子,再說,這話也不該是男人說出口的吧?」

淺越鬆開了手。「不,我是認真的,你好好回答我。」躺在床上的淺越拉起毛毯遮住下半身,坐了起來。

「喜歡!喜歡得要死呢——這下好了吧?無聊!」友子脫口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心裡在想:「事到如今,這人還想問什麼呢?不管怎樣,我可再沒耐心搭理他了!」

「是嗎……那我有件事要拜託你。」淺越的口氣一下變得柔和起來,聲音也低了許多。「你會為我去死嗎?」

「怎麼?!」友子一下睜大了眼睛,她一時沒法理解淺越的話。「別開玩笑好不好!」

「誰開玩笑了,這事能說著玩嗎?」淺越說完又躺了下來。

「嗯,這……」友子含糊其辭地應道,她根本就不想去回答。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才這樣的。」淺越伸手從床頭柜上取煙,友子條件反射般地為他點火。

淺越一聲不吭,閉著眼睛抽煙,但看起來心不在焉。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友子問道。

見他仍不做聲,友子便想:「是不是我沒爽快地答應為他去死,他不高興了?」

「假如我答應為你去死,你打算怎樣?是不是等我死了以後找別人結婚?」

「說什麼傻話啊,我當然是和你一起走了!」淺越脫口而出。那種漫不經心的口氣,給友子的感覺倒更顯得是出於真心。

「一起?在這裡?」

「怎麼可能!可以找個地方去旅行,比如北海道什麼的,在人際罕至的原始森林裡……」

這話讓友子覺得有點兒意外。從性格上來說,她覺得淺越並不是那種嚮往原始森林的人。

「那……去北海道要花很多錢吧?」

「錢倒不是問題,帶上十萬元,夠開銷了。」

「十萬元?不要那麼多吧……只是,為什麼要去死啊。」

「不好嗎?這樣子活著,真沒什麼意思啊!」

他一定還瞞著我什麼事——友子這樣想著。「嗯,說得也是……但要死,也得有個明明白白的理由吧,我可不想稀里糊塗地送掉性命。」她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又在想:「這才是我真實的想法。因為不想死,所以才會想到要和他商量那件事……」

「你是說你不願意?」

「是的。要是我不願死,你會一個人去死嗎?」

淺越直起身。「你真的不想死?」

「嗯!這不是明擺著的嗎?我肚裡懷著你的孩子哩,怎會願意去死!」

就在昨天,友子被查出已懷有兩個月的身孕,但她事先卻毫無預感。本來,今天見淺越的一個目的,就是想問他要做人流的錢,沒想到他一直鬱鬱寡歡的樣子,也就始終開不了口。所以那句「因為肚子里懷著孩子,所以不想死」的話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怎麼?」淺越果然皺起了眉頭。他用一種帶有嫌惡感的眼神掃視了一下友子的腹部,嘟噥道,「你懷上了?真沒辦法!」

「啥?你居然說出這種話來!不知道是誰干出來的呢!」

「好了好了,不管怎麼樣,反正快死了,也沒什麼要緊了!」

「你去做傻事吧,我可不去死。」友子一邊心裡想著「咱就這樣一刀兩斷吧」,一邊說出了這句話來。她想,反正我是不會和這個人一起去死的。

「別這樣吧。就算你不死,我也會讓你這一世嫁不了人的……」淺越那種輕描淡寫的口吻,好像是在說一件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這和反應強烈的友子恰好形成鮮明的對照。

回到自己公寓的房間里,友子躺在沙發上想開了。對剛剛分別的淺越敏之所懷有的不滿多少妨礙了她的思考,但不管怎樣,她得儘快找到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

「最晚到後天。」友子想著,「從現在起到後天還有多少小時?」剛才經不住淺越死乞白賴的勸說,友子最後不得不答應在後天給出答覆。當時要是不這樣,看起來淺越是不會放她回家的。

友子所在的公司和淺越所在的公司同在一幢樓里。淺越是公司的財務會計,他的同事中西武司和友子上下班坐的電車是同一個方向,所以早上常常會碰到,彼此互相打個招呼。後來,在中西的介紹下,友子和淺越成了朋友。

那是半年前的一個午休時間。因為友子正好也帶了一個同伴,所以她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中西的「一起去喝個茶吧」的邀請。四個人就這樣坐在一起漫無邊際地聊天,然後分手。那時,友子對第一次見到的淺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印象。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當天下班前,友子接到了淺越請她一起看電影的電話。在認識當天就打來這樣的電話,對如此厚顏無恥的男人,友子一下感到不知所措,不過她最後還是答應了。那個午休時一起喝茶的同伴回來對她說,淺越是個「感覺很不錯的人」。友子最後接受淺越的邀請,也許是出於一種女人自尊心的滿足。

年逾二十七歲的友子,或多或少地有過與男友交往的經驗,所以這次也是半帶著「大家一起玩玩」的想法與大她三歲的淺越交往,她猜想對方肯定也是同樣的心思。兩個人都沒在口頭上表達過對對方的愛慕之情,即使後來發展到去酒店開房,也是如此。唯一的變化是,淺越開始頻繁地送東西給她了。

一開始友子沒在意,次數一多,她開始擔心了。

「不要緊吧?」友子問淺越。

「你瞎擔心啥?」淺越又從口袋裡摸出一個信封,裡面裝著好多張五千日元的大鈔。信封上寫著的收信人是淺越,寄信人據說是老家的伯父。

「家父的遺產現在都由我伯父打理,他每月要寄給我五萬日元。」淺越解釋道。

「要真是這樣的有錢人,倒可以嫁給他。」友子心裡盤算著。

「現在想起來,這錢應該是公司的錢款。」既然淺越追求虛榮,友子也就樂得順水推舟,偶爾也會主動索取。「對了,這個估計也是。」躺在沙發上的友子忽然想到,租賃這間公寓的保證金也是淺越出的。

在雜誌插圖上看到的那種高級公寓,友子十分羨慕。她曾夢想過,要是自己能住上這樣的房子該有多好!現在住的房子雖然和畫報上的高級公寓相去甚遠,但她也滿足了。公寓的電話總機就在管理員的房間里,每個房間都通有電話,這點她十分中意。

「他一定是做得太過分了!」友子這樣想著,但奇怪的是卻沒有一點兒寄予同情的念頭。這也許是剛才淺越強加於人的態度使然。

「賬目上已有五十萬日元的缺口了,再也沒辦法補上,索性暢快用,反正最後也是一死。」

「那……不能去投案嗎?」

「至少五年徒刑,難道你不介意在牢里過日子?」

「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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