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離婚爭戰

夏子把咖啡杯舉到唇邊,問道:「這麼說,你不願陪我走這一趟了?」

她用右手捏著杯把,左手托底,那副姿勢就像是啜飲女人們所謂的「清淡茶」。這樣喝咖啡,真有點兒奇怪。我別轉身子,打了個響舌。新婚燕爾時,夏子的這種「媚態」,對我富有魅力。如今卻叫我膩煩透了。

我吸進一口煙,又吐了出來,說:「啊,就請你免了我這趟差事吧。」

我想趕緊把夏子打發掉。只差五分鐘就到五點鐘了。如果立刻返回公司,真弓小姐或許還沒有下班。

「可我真想你陪我一道去……」

夏子還想糾纏個沒完。我心焦如焚了。

「要說多少遍你才明白?我有事,脫不開身?今天還打算加班呢!」

「好吧,我算明白了。」夏子傲然說道,「不過,我還不是為你著想?可不是為我自己!」

「啊,這可是兩碼事。反正我不能去!」

「反正不能去?好吧!」

我的口氣強硬,激怒了難得生氣的夏子。她一把抓起餐桌上面的帳單,站起身來,徑直朝付帳台走去。

我也想立刻離開咖啡店,但我有心要避免慌忙追隨在夏子身後的局面,於是留在座位上,吸完剩下的那截香煙。

這時,有人在我肩上拍了一下。扭頭一看,原來是大學時代的朋友是安。我想:真是遇不逢時!我和是安已有多年未見,少不得要敘?舊情。這一來要費去一段時間,真弓小姐說不定就會下班回家去了。

「啊!」我朝是安輕輕一點頭,忙說,「等會兒再談好嗎?我掛個電話就來。」

收款台旁邊有一台紅色電話機。我撥了公司的號碼,叫真弓接話。耳機里響起了真弓富有彈性的聲音,我心裡通過了一股暖流。

「啊!你還沒回去呢。對不起,再等我二十分鐘行嗎?」

「好的,明白了。」真弓的語調一本正經,這是為了欺瞞同事們的耳目而作掩飾。

真弓又說:「科長,剛才您要的資料已經準備好了。二十分鐘後您再不回來,我就把資料放在您的桌子上,我先回家了。」

「嗯。不過你放心,我一定趕回!」

說完這句話,我把電話掛了。

回到座位上,是安對我說:

「看來你挺忙啊!」

「唉,事情都堆成山了!不過,這種時間,你怎麼到這種地方來了?沒想到,當檢察官是挺有閑功夫呢!」

「怎麼?我沒寫信告訴你么?大約一年前我就辭職沒幹了!如今在這個地方。」

是安說著,遞給我一張名片。名片左角上印著「郡司掛法律事務所」一行字,看來這就是他的工作單位。

「嘿!這麼說,你老兄發大財了吧?不是說送兒子念大學,畢業後只要能當個醫生或是律師,用不了幾天就能撈回本錢么?」

「不行啊!咱們這種人,沒錢辦自己的事務所,還得看別人的眼色吃飯!」

聽是安的口氣,這話似乎不全是謙虛。

「真有這事?不過,你不是娶了一個檢察長之類大人物的女兒么?本該前程似錦的呀!為什麼辭掉了檢察官的職務呢?」

是安滿不在乎地說:「我和妻子離婚啦!」

「啊!幹嗎又……」

「唉,性格不合嘛!仗著她老子的勢力,她不把我放在眼裡!」

「哼哼!不過,是痛痛快快分手的吧?」

「哼,敲了我一大筆贍養費!離婚倒沒什麼,可對方是上司的女兒,我總覺得還是辭職不幹為好,所以就改行做了律師,直到現在,每個月還得支付贍養費呢!」

「真是倒楣!」我隨聲附和,一邊暗自想到:「贍養費?……要不是顧慮這一點……」

「沒辦法呀!不過,你瞧我現在不是挺輕鬆自在的嗎?什麼提升發跡呀,用不著操那份閑心了。到了夜裡,酒館進茶樓出,也沒人沖我發火了。我沒想到,獨身生活竟是這麼有趣!」

「嘿嘿嘿!」

我笑了。但我能夠理解是安的這番話。對我自己來說,要是沒有夏子守在身邊,生活會變得何等快樂!可是我不能輕易離婚,我有我的苦衷。

八年前,由公司的常務董事長做媒,我和夏子結了婚。夏子是常務董事長一位至交的女兒。我在三十七歲時,年紀輕輕就升任科長,就因為有這一層關係。憑心而論,當然希望靠著自己的能力晉陞科長,但我仍然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所以,如果我強行跟夏子離婚,恐怕上司會立刻把我一腳踢到分公司里。

想到這裡,我對是安說:「可你還算過得去,放下檢察官不幹,還能做律師,不愁生計……可我呢?要是和妻子離婚,退出公司,馬上就會走投無路。」

「哦?別說怪話嘛!我也過得不順心嗎?剛才在這兒的那一位就是尊夫人吧?真是個美人啊!可你……」

是安面露疑惑不解的神色。

的確,夏子是個美人。三十三歲的年紀,別人見了還以為她不滿三十歲。公司里同事們人人都說:「大平身邊有這麼個絕色美人,艷福不淺哪!」但是夏子不得我的歡心。夏子的美是冷冰冰的。結婚八年了,我還沒有習慣她的冷漠。

得知是安是離了婚的過來人以後,我立刻覺得這位老兄格外可親。我把對於夏子的不滿一一向他訴說。

「就拿今天來說吧,我又覺得彆扭!常務董事長抱了頭孫,她叫我一起去登門道賀,我拒絕了!」

「可這有什麼……」

「唉,你不知道她的想法!總而言之,就是『董事長中心主義』。她總以為,給董事長奉承拍馬,自己的丈夫就能安享榮華。這算什麼?依此類推,如果我提升了,就是託了董事長的洪福。而董事長之所以看中我,只是因為我老婆是他至友的女兒!」

我想,是安這樣的知心朋友,一定能體諒我這種微妙的心理,於是我把心裡話都倒了出來。

偕同夏子上董事長家裡做客,是我最厭煩的事情之一。在那裡我不得不說些言不由衷的客套話,比如說:「啊,對呀對呀,董事長所言極是……」而夏子卻在一旁撒嬌似地說:

「哎呀,伯伯,這可不行呀!」

這一來,我心裡難受極了,感到低人一等。

聽到這裡,是安大約想起了他自己過去的遭遇,爽快地點頭贊同。

「是呀是呀,我明白啦!」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問:

「像我這種情況,從法律上看來,能不能離婚?」

「只要你夫人同意,當然能!這叫做『雙方自願離婚』。」

「要是她不同意呢?」我追問道。夏子同意離婚是無可指望的。

「她不同意,就是所謂『判決離婚』了。不過,你似乎無權申請。夫人既無不貞行為,也沒有把你遺棄。她也不是精神病患者吧?這就行不通了。法院可不會光為你這方面著想。」

「是嗎?……這可難辦了!」

「是啊……」

是安嘴邊浮現出微妙的笑容。這笑容攝住了我的心。我覺得他對我隱瞞了什麼,也許他掌握著有關離婚的某種訣竅。

「真不夠朋友!你不能貼心點兒,為我想想辦法嗎?」

「別說傻話!無論找哪一家法律事務所,答覆都是一樣!」

「有這種事?可是……」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了在一本書里學到的知識,忙改口說道,「對啦對啦,在美國,不是有一種職業,專門經營離婚事務么?日本就沒有嗎?」

「經營離婚事務?」

「對呀!這種行業專門搜集妻方或夫方不貞的證據,如果沒有不貞的行為,就編造偽證……」

「……」

是安立即收斂了笑容。他點燃一支香煙,向我投來探究的視線。沉默了片刻,他終於開口了:

「這麼說,你是認真的?真心想離婚嗎?」

「嗯?啊啊。」

我含糊其辭。是安正色追問,我倒是難於作答了。不過,若能圓滿離婚,卻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有相好的女子么?」

是安的問話步步緊逼。

「這種情況,有沒有還不是一樣。」

我想:我和真弓小姐的關係,對他說了也是徒然。於是我避而不答。

是安嘲弄地撇了撤嘴。

我還在想著剛才所說的離婚事務所。倘若日本也有這種提供便利的職業,離婚就是輕而易舉的了……

「喂,如果我是真心想離婚,有什麼辦法呢?你能給我介紹熟悉的離婚事務所么?」

「這種事務所是沒有的!就算有吧,要離婚也沒這麼容易……」

「為什麼?」

「你想想,假使離婚事務所為你捏造夫人不貞的證據,最有效的辦法,恐怕就是對你夫人巧施騙局,打發她和別的男人上溫泉浴場,伺機偷拍照片。可是,提交法院裁判的時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