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紅蜘蛛

春野驚訝地回望著高井戶推事,他難以判斷高井戶的話中真意。

這裡是N地方法院的法官辦公室。門口掛著高井戶推事和月岡推事的名牌。但月岡推事這天剛好「在家調查」,未來上班。

春野是為了見月岡推事而來的。

通常,法官皆不希望見新聞記者,這點和只要有空閑就會輕鬆地陪記者嗑牙的檢察官不同!但,只有月岡推事不討厭和新聞記者交談。或許因為他弟弟在東京當新聞記者,對記者生活比較了解吧。

不過,春野這天來見月岡,並非有特別的採訪目的,而且他預定要旁聽的開庭取消,不知如何打發時間,才想到找月岡推事聊聊。

進入報社立即被分派至N市的分社尚不到半年,春野無法和月岡談專門話題,大多是由他提些與法律有關的初步問題,月岡回答。只不過,對於春野幼稚的問題,月岡從未擺出厭惡的臉色。

但現在,掛在房門上的月岡推事的名牌是紅色的,這意味著月岡不在。

不得已,春野轉身想離去,卻遇上正想回辦公室的高井戶推事。

「有事嗎?」高井戶問。

由於春野找過月岡好幾次,高井戶也認得他。

「不……只是想見見月岡推事……」

「月岡今天留在家裡調查,如果有急事,可以去宿舍找他。」

所謂的「在家調查」,乃是法官在家閱讀文件資料,這並不能算曠職。當然,宿舍距法院步行不到十分鐘可到,如果有特別要事,書記官會趕去聯絡。

「不,也不算急事……」

「那麼,我們聊聊如何?」高井戶邊說邊開門。

對春野而言,真是完全的意外!高井戶和月岡正相反,是很難接近的法官。年齡約摸50歲,但是雙眉經常深鎖,嘴唇隨時緊抿成八字形,感覺上是位非常嚴肅的法官。平常即使月岡和新聞記者在閑聊,他仍正坐桌前閱讀文件資料,看起來彷彿是對和新聞記者聊天的月岡表示沉默的抗議!而現在高井戶卻主動邀自己聊天!「好的,但,不要緊嗎?」春野半信半疑地反問。畢竟高井戶給他的是嚴肅法官的印象,令他無法判斷究竟什麼樣的話題較為適當。

對此,高井戶似相同。他雖問起春野的學歷或當記者的經驗等等,但是談話方式像極了在庭上的訊問。

之後,高井戶突然問:「雖然很冒昧,但是,春野先生,你有過女性經驗嗎?」

「經驗嗎?這……」春野含混帶過。

「啊,抱歉!你已結婚了?」高井戶對春野的回答不知做何解釋,遂改變問話方式。

「不,還未結婚……」

高井戶仍舊嚴肅的表情讓春野困擾不已。那模樣不像是覺得必須談輕鬆些的話題,而勉強提出此問題。

「那麼,是有未婚妻?」

「不,是在歡場……」

「咦?歡場嗎?歡場的話……」高井戶很不可思議似地眉毛一挑。

「是的,歡場包括很多種。你知道嗎?」春野半自暴自棄似地說。

「不,我毫無這方面的常識。依你的看法,歡場女性是怎麼樣的情形?」

「這……」春野躊躇了。他不知道面對這種問題,該回答至何種程度。

「坦白說,」高井戶左右轉動著旋轉椅,像是在思索說話的語氣,「常有人說所謂的法官都孤陋寡聞,我想問你的是,這是事實嗎?」

「這……我還年輕,自覺沒有回答這種事的資格。」

「但,如果不懂各種事,就當不成新聞記者吧!因為報社的徵人考試,好像是各部門共同出題……」

「是這樣沒錯,但通常只是範圍廣卻不深入,所以專門方面仍必須請教各種不同的專家。」

「嗯……」高井戶轉臉望向窗戶,眼神似在沉思。

「而且,」春野繼續說,「再怎樣孤陋寡聞,若和我這種初出道之人相比,至少人生經驗豐富許多……」

「不,那樣的人生經驗毫無用處。春野先生,你有過女性經驗,所以我請問你,女性會發出叫聲嗎?」

「咦?」春野說。他並非故意裝迷糊,而是真的不懂高井戶的話中之意。

「也就是說,男女在床上時,我聽人說過,也從小說中讀過,女人會發出叫聲。但若是普通的女人也會這樣嗎?而且,會叫床的和不會叫床的女人,到底哪一種較多?」

「這……」春野既覺得困惑莫名,又認為高井戶可能是在諷刺自己。

亦即諷刺自己雖是新聞記者,卻年輕、少不更事,才會問這樣的問題。

「……春野先生,依你的經驗呢?」高井戶笑也不笑地問。

「我……剛剛也說過,是在歡場的經驗……對方當然是刻意表演……」

「哈、哈,刻意表演叫床嗎?」

「是否刻意我也無法判斷,但……為何問這種問題呢?有什麼事件的重點是在此嗎?」

「不,和事件無關,是我個人的疑問。」高井戶從口袋掏出手帕,擦拭額頭。

但看起來他不像有流汗。

「個人的疑問?」春野邊反問邊思索,摸不清頭緒。

「我是獨自來N市。」高井戶驟然轉變話題。

「這麼說,你的家人是……」春野帶點疑惑地問。

他心想,高井戶也許是因為無婚姻經驗,才問這種事。

「有個女兒,在東京讀大學……」

「夫人也和小姐住在一起?」

「不,前年去世了。所以,只有自己一個人住,宿舍顯然太寬了,對吧?因此分租給一對遠親的年輕夫妻。不過,我並未收取房租,只由那位年輕妻子負責照料我的三餐……」

「原來如此。但不必付房租實在太好了。」春野說。

他也是租住公寓,薪水的一部分要拿來付房租。

「那對夫妻也說對生活不無小補……不過……」高井戶的聲音斷了,望向房門。大概是怕若有人突然進入,場面會很尷尬吧!春野自口袋裡摸出煙包,抽一支點著,正在找丟火柴棒的地方時,高井戶站起,從月岡推事的桌上拿來了煙灰缸。

「呀,真不好意思。高井戶先生,你不抽煙嗎?」

「是的,年輕時聽說抽煙有百害而無一利,所以……不過,晚飯時會喝幾杯酒,也是因為聽說喝少量酒對身體有益……對,那對年輕夫妻是有一點麻煩……」

「哦……」春野對高井戶的話開始產生興趣了。

畢竟,對單身的他而言,年輕夫妻這四個字已足夠具相當刺激性!「可能是年紀的關係吧?最近,偶爾會在半夜裡醒來,而一旦醒來,就再也睡不著……在床上輾轉反側。可是,就在此時,我聽到女人的啜泣聲,而且是相當嚴重的聲音。我心想,可能是妻子被丈夫責罵而哭吧!」

高井戶又用手帕擦拭額頭。

這天晚上,春野把高井戶所說之事告訴早他兩年進新聞界的宮川。

地點是在宮川帶他去的酒吧櫃檯。

這裡似是宮川常去之店,寄存著寫上他姓名的威士忌。角落有沙發,但無人坐該處。春野他們也坐在櫃檯前。

櫃檯內有位被稱為老闆的30歲左右的男人。依男人之言,今晚比平常閑多了。除了春野和宮川外,只有不遠處坐著三位上班族模樣的男人。

宮川也認識高井戶,只是從未交談過。

「你一定也覺得很難相處吧?何況,法官不可能會告知足以作為題材之事,所以我也不想去找他……」

但宮川似乎對高井戶的話也有興趣。只因有著很難相處的印象,所以對這件事由高井戶主動說出,他最初似還無法相信。

「所以……」春野邊回想著高井戶的表情,邊繼續說明,「翌晨,見面時,高井戶似直接問那位年輕妻子:『太太,你半夜和你先生吵架嗎?』但對方很不可思議似地反問:『沒有啊!怎麼回事?』『不,因為昨夜聽到似有你的哭聲,所以……』那一瞬間,對方滿臉羞紅,轉身逃走。」

「那當然了。」宮川不滿地說。「再怎麼孤陋寡聞,問這種話也太過分些。」

「可是,高井戶先生深刻的表情令人覺得可憐。他這麼做之後,在對方臉紅逃走時,仍無法馬上明白對方究竟為何臉紅,不久,想起小說上所描寫之內容,才猜測或許是那樣一回事……即使如此,他仍舊難以置信,才會問我。」

「那你怎麼回答?」

「我表示,坦白說,自己也不太清楚,不過……世上有各種各樣的女性,也許真有這樣的情形吧。」

「高井戶對你的回答滿意嗎?」

「他說,如果一般女性都會有這樣的反應,那他就太對不起自己已死的妻子。因為妻子從未發出過那種聲音……」

「哈、哈、哈……」宮川把玩著威士忌酒杯,「對高井戶而言,這確實是個很深的問題吧!如果在五十年的人生中,從未有過那樣的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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