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紅色的君影草

水野敏雄坐在寬敞的辦公室里,在轉椅上大伸懶腰。今天下午如此空閑,實在難得。兼任秘書的打字員三枝優子和他一樣無聊,把雜誌擱在大腿上悠悠翻閱。辦公室里飄逸著慵倦的氣氛。

電話鈴響了。三枝優子從椅子上彈跳起來,伸手來拿話筒。電話機擺在水野的辦公桌上,但平時總是優子先接電話。這是因為,在某種情況下,必須謊稱水野已經外出。

然而這一次水野揮了揮右手,制止優子來取話筒。他親自接了電話。

「我是水野。」水野打電話時,總是故意壓低聲音。這也許是他想隱瞞年齡的心理自然在起作用:壓低聲音可以使人認為他不止33歲。

「是常務董事吧?你想殺死尊夫人,對不對?」對方的聲音比水野壓得更低。這是個陌生的聲音。

「喂,喂,你弄錯人了不吧?這裡是……」

「不,沒弄錯!我在給水野製藥公司的常務董事水野敏雄先生打電話。」

「可是……喂,你是哪一位?這不禮貌吧?也不報個姓名……」

「報不報姓名無關緊要。還是談剛才說的那件事吧。打算怎麼辦?我沒說錯吧?」

「胡說八道!我對董事長……」說到這裡,水野把話咽了下去。一方面,這是因為三枝代子正在不安地注意著這個電話;另一方面,由於每當有人在電話里說到「夫人」,他總是習慣於改言為「董事長」,對此他覺得極不自在。他想:「她的確是董事長。可為什麼就不能叫『老婆』或『妻子』呢?」

「喂,我不想聽你辯解啦!」對方並不在意水野那微妙的停頓,自顧自說了起來,「反正你想謀害夫人。這是事實,毫無疑問。為了這件事,我想跟你談談,怎麼樣?你能不能接受一個建議?」

……

水野默不作答。他想掛斷電話,可是又想聽一聽那個建議。

「很簡單,就是讓我承擔這次謀殺。你要殺人,恐怕還不行吧……」

「你?為了什麼?」

「不為什麼。為了你嘛!你想干,可又幹不了。我替你干。就是這個意思。怎麼樣?」

「可你究竟是誰?」

水野不再裝腔作勢了。看來他已中了身份不明的對手所設的圈套,合上了對方的拍調。

「想知道我的身份和姓名?問這個不合規矩。這有什麼必要?說正經事吧。如果你接受我的自薦。明天早晨請在辦公桌上的花瓶里插上一枝白花。明白嗎?是白花!」

「啊,喂喂……那麼,……」水野想問:「條件呢?」可他言而又止。他想:「這話危險!」如果提出要談條件,就等於承認他想殺害妻子久美子。

「你說什麼?」對方反問道。他的聲音仍然壓得很低。

水野不答話,掛上了話筒。

「常務董事,什麼事呀?」三枝優子站起身來,把勻稱漂亮的修長身軀轉向水野,嬌聲詢問。

「嗯?」

「瞧你都出汗啦!」優子掏出手絹,遞給水野。

「是么?我有點兒疲倦。」水野接過手絹,用它擦了擦額頭。一股濃烈的香水味刺激了他的鼻膜,芳香無疑是來自那方手帕。

「是累了?還是不要過於緊張才好呀。」優子彷彿自言自語。也許她覺得過深地介入水野的生活是不行的。

「嗯。」水野隨口應道。但是,剛才那個電話里傳來的幾句話,老是在他腦子裡盤旋,成為一種固定的旋律:

「明白嗎?白花!明白嗎?白花!」

水野敏雄是水野製藥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水野久美子的二婚丈夫。六年以前,他、直不過是秘書科的一名小職員,但和久美子結婚以後,就在改承妻姓的同時,就任了常務董事之職。水野製藥公司在戰後成為股份有限公司,實際上幾乎為個人所有,所以能有這等事情。

這家公司是由久美子的前夫水野要吉的前輩人創建起來的。到了要吉這一代,改為股份制,把股份分給了公司要員。不過,要吉的名下自然仍有超過半數的股份。

可是要吉在七年前死於一起車禍。他膝下無子,遺產由遺孀久美子全部繼承。於是,久美子就任了水野製藥公司董事長。她頗具事業家的手腕,又碰上了製藥公司的黃金時代——所謂新葯熱潮。也許就是有了這兩個條件的緣故,到了她這一代,公司的經營成果突然直線上升。到了亡夫一周年忌日的時候,她在公司內部的地位已經固若金湯了。

所以,剛剛辦完前夫逝世周年的祭事,她便決定與秘書科職員前川敏雄結婚,可以說無人敢於反對。

人們悄聲議論道:

「董事長也是活生生的人哪!這也是人之常情。」

「何況是個女人,在公司里上上下下忙個不停,夠她辛苦的。女人嘛,畢竟想回到家裡。」

這些話,也許在某種意義上體現了職員們對她的好感。

再婚時,久美子30歲。新夫前川改姓水野,時年27歲。

水野敏雄這一方面,純粹是從利害關係的角度攀結這門親事的。他在大學裡專攻經營學,對於現代公司的經營十分自信。他從學生時代就懷抱著一個夢想,希望實際經營一家公司,試行他的理論,再對理論進行合理的修正。然而考慮到夢想與現實之間的距離,他差點兒心灰意冷。從從業人員的地位爬上經營者的寶座,如果晉陞順利,也得花費20年到30年的時間。如果氣運不佳,那麼前車之鑒是,許多人在成為經營家以前,便到了退職年齡,不得不離開企業。如此想來,他不堪寂寥之感,又覺得心焦如焚。他想:「我這一生,來不及實現年輕時懷抱的夢想,便會完結。男子漢大丈夫,誰能忍受這種委屈?」

於是,他雖明知同事們對他冷眼相看,仍然努力不懈,企求賞識。他急煎煎地想要實現自己的夢想,爭分搶秒,指望儘快成為一名經營家。

蒼天有眼,他被女董事長慧眼看中。此外,在某些女人看來,他也堪稱英俊男子,或許這一點也為他鋪設了一級階梯。

久美子向他提議結婚時,他首先權衡利弊。久美子年逾30,容貌算不得俊俏,其時已臨中年的坡頂,皮膚上隱約浮現了褐斑,身體的曲線也已喪失。這不利的一面,他也曾冷靜地考慮再三。但是他不顧這些弊端,同意了這門婚事。靠著婚姻的力量,他能一躍而登上經營家的寶座,這份魅力足以彌補虧損,是一筆紅利十足的交易。這就是他的想法。「對於一個男子,最重要的莫過於事業成功。與這個目標相比,同美女戀愛、娶美女為妻的慾望,就是微不足道的了。」這就是他的算計,也是一種人生哲學。

然而,他這份算計在某一處發生了誤差。

最大的失誤,莫過於未曾料到久美子婚後仍然不肯放棄董事長的地位,而授予他的「常務董事」一職,一半只是虛名,公司的命運一如既往地全部操縱在久美子一人手中。他曾提議合理改善公司組織,久美子以資金不足為由,否決於頃刻之間。公司的體制是:芝麻大的事情也須提交董事長裁決,未經久美子許可,辦不成任何事情。

婚後第二三年,他也曾試圖與久美子的專制相對抗。然而久美子對這抵抗幾乎毫不介意。而他卻無勇氣與久美子離異,到別的公司另謀一份差事。在新的公司里,他將不得不重與賬簿打上交道,親自動手抄抄寫寫,末了拿去請上司蓋章。他不願回到那樣的生活中去。隨著歲月的流逝,他也就死心塌地了。他時常自嘲:「我於久美子,只是性生活的必需罷了。」然而他漸漸習慣了舒適的生活,也就甘居於這種地位了。

不過,他時常回憶起學生時代的雄心大志,然後暗暗想道:「要是久美子死去就好了。」

因此,說他希望久美子死亡,絕對沒有冤枉他。

關於那個奇怪的電話,水野對誰也沒有說。他想:「也許是故意和我為難,或者是惡作劇吧。」不過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有這種願望。

當天夜裡,他故意拿著一本並不想讀的小說走進書房,推延就寢時間,讓久美子先睡。在這種私生活的細節上,久美子也是鞭長莫及的。到久美子入睡以後,水野對那個電話琢磨了大約一個小時。

首先,他認為打電話的人是認識他的。對方把聲音壓得那麼低沉,就是害怕水野聽出他的嗓音。其次,對方能夠推定水野希望久美子死去,這說明他對公司的情況了如指掌,並且熟知水野的性格。此外,他要求水野明天在辦公桌上的花瓶里插上白花,作為表示同意的暗號,他怎樣才能看到這個暗號呢?若是公司內部的職工,透過玻璃門就能一目了然。如此看來,對方就是公司里的職員。

不過,水野最為關心的問題,還是明天要不要往花瓶里插上白花。

倘若那個電話並非單純的惡作劇或坑人的把戲,而是貨真價實的「殺手」發出的信號,那麼插上白花的確是可行的辦法。這不是白紙黑字,不用擔心第三者看見,也不必害怕留下證據,除了水野和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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