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次手術

落合隆一到達電影院,是在電影放映開始以前10分鐘的時候。

他出示了預定座位票,身著粉紅色制服的女招待便為他引路。這張票券,是一個匿名人通過郵局寄給他的,恰好在今天早晨收到。

隆一的位置在座位正中第一排。這個座位,若非及早預定,是很難買到的。隆一就座時,心裡又浮出那個疑問:「究竟是誰為了什麼目的買下這張票給我呢?」

從早晨到現在,這個問題一直盤踞在他心裡。

附近的座位,觀眾幾乎全已入座,只有他右鄰的座位,一直空著。左鄰是一對外國夫婦,勉為其難地蜷曲著長腿,閱讀攤開在膝上的節目單。隆一和他們自然是素不相識的。這樣看來,送票給隆一的那個人,很可能會在他的右鄰入座。

這天早晨,他在稻岡藥局上班,收到一份郵件。他把那白色的大信封翻來覆去看了一陣,沒有找到寄信人的地址姓名。拆開一看,信封裡面根本沒裝信紙,只有一張電影院的預定座位票。隆一又朝信封里窺視一遍,聞到一絲悅人的清香。看來信封上滲過點滴香水。他又細看信封上「落合隆一先生啟」那幾個漢字,覺得很像女性的手筆。

隆一想不透哪一位女性會給他贈送票券。學生時代,隆一也曾有一同漫步談笑的女友,但自從畢業以後,便已各自東西,彼此音信杳無。故此他很難想像,那幾位女友當中會有人向他贈送電影票券。

收到這張電影票,是否應該出席呢?隆一也曾考慮過,末了決定上電影院看看情況。雖然心裡不免有些忐忑不安,但好奇心畢竟佔了上風。那香水味快人心脾的刺激,也使他感到了誘惑的魅力……然而,現實偏偏與隆一的期望作對,右鄰的座位,總不見有人入座。直到放映的鈴聲響起,觀眾席沉入一片黑暗,那座位上還是空空如也。

新聞片映完了,下周上映影片的預告也將終結。這時候,終於看到引座員手中的電筒,在右鄰座位上投下一圈光暈。一個身著和服的女子,循著電筒光的引導,在隆一右側就座。在幽暗當中,女子的臉蛋和服裝的色澤,全都看不分明。惟有一股濃郁的香氣,在女子就座的瞬間,向四周飄逸擴散。這香味,和那隻信封上沾浸的香水,屬於同一個香型。

隆一很想窺視那位女子的模樣,但他不敢造次。女子走近座位的時刻,隆一未能認出她的面目,已經失去了機會。如果是素昧平生的女子,如何處置方為妥當,隆一還未曾考慮好。

可是,那女子在座位上調整好了坐姿,冷不防沖著隆一說話了:「請原諒。計程車好難叫呢!」

「嗯?」

「寄信時一個字也沒寫,還以為你不會來呢。這可太好了!」

隆一到底認出她了。這是谷口澄江。

大約半月前,他們在街上邂逅相遇,當時澄江穿著西裝。所以剛才在幽暗中見了這和服身影,一時竟沒有認出她來。

「哦,原來是谷口同學……」隆一解脫了剛才那一陣緊張,心裡如釋重負。

「喲,你好像大失所望呢!耍壞心眼!」

「哪兒的話。只是沒有想到是你,所以……」

「是么?讓你受驚了。」澄江又說又笑,旁若無人,招來了附近觀眾的呵斥。她聳聳肩頭,把臉轉向銀幕。

不過,她並沒有就此老實下來。她嘴裡不說話,卻把身子徐徐向隆一靠攏,最後完全貼倒在他身上。他們坐在第一排,而隆一又未弄清澄江贈送電影票的意圖,所以澄江這親熱的舉動,使他大為尷尬。不過,他並不想故意抽身避開澄江。

過了不久,隆一擱在座位扶墊上的一隻手,被澄江輕輕握住。隨著這女人的肢體一舉一動,一陣陣香水氣味向隆一送來強烈的刺激,使他不由得產生男性的衝動。

落合隆一和谷口澄江曾是故鄉高中的同學。直到高中二年級,他們在一個班上念書。到了三年級,澄江因故轉學。隆一高中畢業後,也立刻進入東京的藥科大學(其學費由遠親稻岡順造負擔。稻岡似乎自有算計:將來把獨生女兒由美嫁給隆一,讓他繼承藥局)。

隆一和澄江之間的關係,也就僅止而已。兩人在故鄉時本來就不是十分親密,各奔前程之後,對於澄江其人,隆一幾乎不曾想起,就是這位澄江,約在半月以前,在銀座的一家茶館裡,與他邂逅相遇。

當時澄江穿一身綠色西服,戴一副遮陽眼鏡,上衣領子上別著一隻金色的大飾針。隆一見了這麼個女人,暗忖道:「這是情婦格調。」他只是隨便瞥了一眼,卻並未認出她就是往日的同學谷口澄江。

沒想到,那女子匆匆離席,朝隆一走來。隆一驚慌失措。對方那過於露骨的視線,直投到他的臉上,他以為對方要來找茬糾纏。所以當澄江叫出他的姓氏時,他不禁大吃一驚。

「不是落合同學嗎?真是奇遇呢!」澄江親熱地招呼隆一,摘下遮陽鏡。隆一這才認出了老同學。

「啊!是谷口同學嗎!沒認出來。變多啦!」

「是嗎?哪兒變了?」澄江聽隆一說她變了,似乎滿心歡喜。

「要說變在哪兒,可就難住我了!不過,反正是更漂亮啦!」

「嗯哼?落合同學也會恭維人了?說說吧,如今幹什麼呢?」

隆一談了自己的近況。說到末尾,打算來點兒社交辭令,便問道:「那麼谷口同學呢?已經結婚了吧?」

「是呀。」

「哎呀,糟了!不該稱呼谷口同學了。」

「不不,沒關係呀。就是谷口嘛。」

這話的意思,隆一很難體味。他不知如何應答為好,便一邊點煙一邊沉默起來。他想主動提問,卻苦於沒有話題,覺得氣氛沉悶。

澄江大概也是如此。她嘴裡忽然迸出一句怪話:「是呀!既然是落合同學,我就實說了吧!我的那一位,可以做我的老伯呢!」

「老伯?」

「是呀。已經60啦!」澄江口出此言,似乎並不以為羞恥。

隆一想道:「這就怪了!」不過回想起來,高中時代的澄江,似乎也有這股子潑辣的勁頭。

這一來,隆一想起了高中時代的一件逸聞。那件事情,與眼前這位笑容滿面的谷口澄江,確有共通之點。想到此,他忍俊不禁。

「哎呀!這有什麼可笑的……」

「不不,你別誤會!」隆一覺得有必要辯解。如果不加解釋,澄江會疑心他是嘲笑那「60歲的老伯」一事……「喂,還記得嗎?那一次你做了盲腸手術。」

「啊?對啦。是二年級第三學期吧?我記得很清楚!」

「是啊,應該記得嘛!你想想,病好了又來上學的時候,第一句話你說的是什麼?」

「喲,我忘啦!是什麼話?」

「妙不可言!你說:『做盲腸手術的時候,把那兒的毛都剃掉啦!』大家聽了,都嚇得發獃……」

「啊呀,你還記著這件事?你真壞!」

這一段對話,已經解除了兩人之間的拘束。於是,澄江毫無顧忌地說出了她現在的生活狀況。

據澄江自己說,她所嫁的男人名叫藤村惠介,年屆60歲,擔任兩三家公司的經理。澄江和他本是姘居關係。不過,藤村5年前喪妻以後,按理說應該改變澄江作妾的地位。只是礙著長子已有小孩,由於對長子有所顧忌,所以,藤村不願觸及澄江入籍的問題。

於是,他送給澄江一所住宅。從星期五到星期一,藤村每晚到那所住宅過夜。其餘的日子,澄江是完全自由的。她看看電影,上上美容院,無所事事地打發時光。隆一一打聽,原來澄江的住所與隆一上班的藥局在同一區內。稻岡藥局在火車站前,從那兒乘上公共汽車,到第五站下車,澄江的家就在那附近……「可是……入籍的事就這麼拖著,你很擔心吧?」澄江那爽快的口氣,把隆一誘向深入,他竟然刨根問底了。

「不不。他有500萬生命保險呢。不用說,領款人自然是我呀!」

「嗬!數目不是挺大么?」

「這算什麼!要知道。這是我服務的報酬……」澄江說得滿不在乎。

隆一時隔8年與澄江重逢的情形,就是上面所說的這一些。以後,兩人未曾見面……

谷口澄江向落合隆一贈送電影票,邀他在電影院會面,自有一個意圖。在電影院會合之後,她貼靠在隆一身上,又把隆一的手輕輕握住,都是從這個意圖出發的前期鋪墊行為。

她在隆一身上,並未感到特別的魅力。時值夏季,隆一卻穿著俗不可耐的深藍色西裝,腳上套一雙茶色皮鞋,仍像過去那個毫無情趣可言的高中學生,沒有長進。即使有心尋求外遇,也不能找上這等凡夫俗子。這就是澄江對他的看法。「一起走在街上,身邊的男子至少要能惹起別的女人注意……」

不過,落合隆一尚有惟一可取之處,即他那藥劑師的職業。對於澄江,這一點大有利用價值。「我得設法迷住他的心竅,把想要的藥品弄到手……」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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