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貞調查

八日上午六時左右,在房前市高番街十五號,縣立房前高級中學教師浦上淳介先生(三十八歲),死於自家卧室。其妻厚子夫人(三十五歲)發現丈夫死狀,當即向房前警察署報案。據查,淳介先生枕邊有一空盒,系安眠藥之包裝。據此得出結論:淳介先生為失眠所苦,誤服超過致死劑量的安眠藥片,以致死亡。

這是晚報快訊。露木在回家途中特意買下一份晚報,細閱了這則新聞,卻不相信報道的真實性。他當下扔掉報紙,心想:「許是警方沒有公布真相吧!」

露木在家訂閱晚報,平日總是回家後悠然閱覽。唯有今天,他破例在街上買下這份報紙,是想儘快了解浦上淳介自殺的內情。他懷著迫切期待的心情,以為報上有可能登載了他渴望了解的事情真相。這便是他買報的目的。

可是,報紙辜負了他的期望,那疑團依舊梗塞在他心裡。

離家越近。他的腳步越加沉重。向妻子報告此事,應取怎樣的態度?他心裡還委決不下。

「多津子急不可耐,會在門廳候我,我是露點兒鋒芒呢,還是……」他把兩手插進春秋衫的衣袋,有心擺脫這種想法,卻甩不開這樁心事,就這樣一路走去。

忽然,他聽到身後傳來碎步小跑的腳步聲,緊接著,有人在他肩上輕拍一掌。

「果然是你呀!想什麼呢?」

原來是多津子,她手裡提著一疊裝璜華麗的紙盒,看來是上商店買了東西回家去。她那件天藍色的敞領短外衣,露木看了總覺得格外順眼。他想:「真漂亮!」

多津子已年近三十,卻總愛華衣艷裙。這使她顯得年輕幾歲,卻是事實。

多津子在街上會合了露木,喜形於色。露木望著她想道:「她這模樣,倘說她不過二十五歲,還未出嫁,別人也會相信。」

多津子邊走邊問:「你怎麼啦?學校里什麼事情惹你不痛快了?」

「唉……」露木陰沉沉地說,「你還不知道?浦上君死了!」

「哦!就是這件事?我聽到廣播啦!說是誤服了過重的安服藥?」

「嗯。廣播也是這麼說的?可這不對!我看是自殺。」

「哦?」

多津子止步不前了。露木想從她的表情里看出點兒門道,但他一無所得。那表情是驚詫。可是這驚詫的含義,他卻無從知曉。

多津子佇立不動,問道,「可他為什麼是自殺呢?」

「嗯,反正很象。」

露木含糊其辭。他暗想:「看看情況再說吧。」

「沒留遺書吧?」

「咳,這我怎麼知道!不過,你倒是格外關心呢!」

「哎呀!這是什麼意思?我根本就不……」多津子說到這裡,率先邁開步子。

這天早晨,課前約二十分,教員辦公室響起了電話鈴,露木過去接話。對方是浦上夫人。

「校長先生在嗎?」

「校長此刻不在座位,恕我先未奉告,我是露木。」

「啊,露木先生!」

浦上夫人的聲音,不知為何流溢出一股激情。接下去,她結結巴巴說了很久才算知會了浦上自殺的事情。

校方立刻派遣小保內前往弔唁。只有這位小保內先生,上午沒有課時。

小保內是社會科的負責人,三十四歲,與露木同年,尚未婚娶。

午休時,小保內返回學校,於是校方召開臨時職員會議,由小保內報告事況。

「據浦上夫人說……」小保內開始報告,「浦上先生最近有神經衰弱的癥候,患了失眠症。」

校長驚訝地說:「神經衰弱?浦上先生身上可看不出這種跡象……」

出席會議的全體職員,都有這個疑問。

浦上是英語教員,他治學勤奮,學力雄厚,在學生中威望很高。平時鮮言少語,在教員辦公室也不參與同僚雜談,獨自閱讀英文原版書籍。不過。他倒未必是寡不合群。在某些場合,他那俏皮話說出口來,妙語連珠,是別人學而不及的。同僚對浦上也並不另眼相待。

「大家言之有理!我也覺得不可思議,所以向浦上夫人再三細問,聽了她的回答。覺得頗有道理。換了別人恐怕也會和浦上先生一樣變得神經衰弱呢!」

「頗有道理?這作何解釋?」首席教師緊緊詰問。「不過……這在會上不太好說吧……」

露木在座位上介面說道:「這沒關係吧!雖不知是怎麼回事,可我們也不是傻子。既然要到別處說,可見肯定是件壞事。」

露木口裡這麼說。心裡卻在暗想:「用不著故弄玄虛!」

「好,既然露木先生也是這麼說,我就公開了吧!」

小保內說這話時,嘴邊浮出嘲諷的微笑,露木自有感觸。特別是「露木先生」這個稱呼,其中小有文章。小保內平時總是稱他為「露木君」,現在故意改稱「先生」,恐怕是有言外之意的吧?

「就是說……」小保內在選詞擇句,「這話很難出口——據說浦上先生私通他人之妻。」

席間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

校長從桌後探出身子問道:「所謂『他人之妻』,不會是學生之母吧?」

露木想道:「這麼沉不住氣,討厭!」的確,作為一校之長,對此類事情最為敏感,教師與學生之母的醜聞,自殺;新聞報道;校長的謝罪講話。小保內話剛落音,校長腦子裡就浮上了這些難堪的場景。

幸好小保內明確地否定說:「不,不是。我一開始也曾擔心及此,但且不論有幸還是不幸。事實並非如此。」

「有幸還是不幸?這又是什麼意思?」校長刨根問底。

小保內嘆息—聲,說:

「打開窗子說亮話吧!浦上先生的情婦,是房前高等中學——也就是本校一位教師的夫人。」

剛才那一陣竊竊私語,在這一語觸發之下,剎時間變成一片喧騰。

小保內在會上接著作了如下說明。

浦上夫人厚子,關於丈夫與情婦私通一事,本來也是全無所知。可是,丈夫的情況最近有些反常。特別是夫人夜裡一覺醒來,總見鄰鋪上躺著的丈夫輾轉反側,不能成寐,問其原因,回答是「睡不著」。兩晚都是如此。

夫人七盤八詰,想把丈夫失眠的原因問明。丈夫起初總是悶聲不答,但最終坦白了他的外遇。

浦上私通情婦,事體源遠流長。許久以來,情合意睦,安然相處。可是近來女方態度劇變。竟把浦上逼得神經失常。

這倒不是女方情意淡漠的緣故,浦上並非年輕後生,不至於為這種感情波動也心煩意亂。

原來女方懷了身孕,而據她所說,那孩子的父親就是浦上。

那情婦對浦上說,「我可以哄騙丈夫。說這是他的孩子。可是這孩子一天天長大,脫落出你的模祥,那可怎麼辦呢?丈夫一定會疑心重重。退一萬步說吧。就算蒙過了丈夫的眼睛,可是我一輩子都得對孩子連欺帶哄,這又是多麼苦痛;所以,我想對丈夫徹底坦白,把胎兒打掉,落個輕鬆。」

浦上十分理解情婦的苦衷。然而他對這想法不能贊同。情婦的丈夫是他的同事,對方將取何種態度,是毫無把握的事情。

說不定,在酒席宴上,對方提起這事和他爭吵,其結果,浦上的劣跡昭彰於眾,他就只好再也不進房前高中的大門。唉,豈止房前高中!說不定仍想當個教員繼續工作也不再可能。既有這私通同僚之妻的前科,哪所學校願意聘用這樣一個人呢?何況人材濟濟,想當高中教員者不乏其人。縣教委要將他免職。高教組也不會做他的後盾。

想到這些,浦上對情婦說:「為了我,你再等等吧!」

小保內說:「可是,結果還是找不到一條出路,只好自殺了之。也許諸位以為自殺是沒有必要的。不過據刑事警察說,若是具有強烈責任感的男子,這種情況也是有的。就是說,那女方若向丈夫坦白姦情,丈夫是否原諒她,尚未可知。不過既然姦夫已死,丈夫的心情或許會比較寬大吧。死者想到了這一層,又算計到若是受了開除處分,退職金也成了泡影,倒不如自己以死贖罪,也有利於自己身後夫人的生活。刑警就是這麼說的,他在五年前買了生命保險,還能留下一筆財產。」

露木也覺得這番說明真實可信。浦上的性情既是那樣文靜,自殺也許是他唯一的選擇。他沒有留下遺書,也是為女方著想的緣故吧。

「那麼,小保內先生,女方究竟是誰呢?」

首席教員這一提問,在教員辦公室里激起了大圈的波紋,喁喁私語剎時間歸於寂靜。

可是,小保內輕巧地避開了這個問題。

「哎呀,這就恕我不知了。浦上夫人也沒告訴我……」

露木不由得重重呼出一口鬱氣。這時,小保內移睛轉目,望他一眼。

下午三時至五時,露木無課。

教員辦公室里,只剩下四名無課的教師,小保內也在其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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