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祥的旅館

「西村先生,電話!員警署的。」女職員梅澤康子把話筒高舉齊眉,尖聲呼喊西村貢。

西村離椅起身,心想:「果然來了!」從昨天起他就期待著這個電話。他看看手錶:10點45分。時間也不出所料。他覺得自己漸漸興奮起來,便自我告誡道:「不能疏忽大意!現在正需要演技。」

於是,他又回身坐下,故意撇撇嘴唇,裝出嘲弄的口吻說:「不像,不像!還是老一套!這騙得了誰呢?」

日東汽車工業公司設計部的全體職員,被西村這句話惹得哄堂大笑。惟有受到嘲笑的梅澤康子羞得滿面緋紅,模樣未免可憐。

這天是4月1日。在這間辦公室里,人們一早就互相哄騙,愚人節的遊戲已經做了好幾遍。所以,梅澤康子剛才說「員警署的電話」,除了她自己和西村以外,沒有一個人相信。

「哎呀,不是騙人嘛!是真的!對方說,事關重大,非找西村先生不可!」梅澤康子見笑聲此起彼伏,似無止盡,不由得歇斯底里哇哇大叫。

有人說道:

「哈哈哈!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西村暗忖:「不妨去接電話了。」他起身對梅澤康子笑著說:「好好,我來給你解圍,甘願上當,怎麼樣?」他走過去拿起了話筒。

「喂喂,我是西村哪……」

「西村貢先生吧?我是浦田員警署。沒功夫寒暄了,請問夫人是叫加代子嗎?」

「不,是佳由子。這名字少見,常有人弄錯……」

「哦哦,是佳由子!大概是電話里聽錯了。是哪幾個字呢?」

西村對「佳由子」三字作了說明。

「那麼……夫人昨晚上去熱海了吧?」

「對,是去熱海了。她怎麼了?」

西村明知故問。他知道回答是什麼。他故意大聲說話,讓同事們都能聽見。不過,也許根本無此必要。同事們對員警署在愚人節打來的這個電話,早就在好奇地側耳細聽。

「嗯——夫人嘛,今天早晨去世了。」

果然不出所料!西村心裡暗暗地笑了。由於一切都在按照計畫進行,他感到心滿意足。可是,儘管他心裡高興,嘴裡卻怒吼起來:

「喂喂!我雖不知你是哪一位,可你也得有點兒常識,懂得什麼事情能開玩笑,什麼事情不能!儘管是愚人節,也不能拿死人的事騙人!真缺德!」這憤怒也是演技。為最壞的情況著想,如果警方因佳由子之死而懷疑他,此刻在場的同事們便會為他作證:「他聽了電話,起初還不相信呢!」這是西村的神機妙算。

「唉,這可不是開玩笑!真不湊巧。這是真的嘛!剛才熱海員警署打來電話,說夫人已經去世,想請你馬上去一趟。」

「啊?你說什麼?我沒喝酒,不過請再說一遍!」

對方的警官恐怕已經出汗了。看來他一邊說話,一邊在考慮怎樣才能說服西村相信。

「我是說,雖然熱海來的電話說得不很清楚,不過夫人確實已經去世了。還有,她的遺體在潮見庄旅館,請你去認領。就是這麼回事。聽清了嗎?是潮見庄!」聲音到此中斷了。看來員警已盡其責,準備掛話筒了。

「啊,等等!」西村連忙叫住對方。這倒不是演技。如果警方對這個電話採取了錄音措施(不過日本的員警似乎沒有這份機靈),那麼下面所說的話,也許會給警方以西村「清白」的印象。「喂喂,說我妻子去世了,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到昨天為止,她一切都很正常……」

「這是初步通報,具體情況還不清楚。好像是暴死……」

「暴死?跳海了嗎?」

「哎呀,有了詳細報告,我再通知你吧。」

電話斷了。西村仍把話筒舉在耳邊,呆若木雞。他要讓別人看到他聽說妻子不幸死亡時處於虛脫狀態。然而他的頭腦正在空前迅速地運轉,思路格外清晰。他獃獃地站著,心裡反省道:「至此為止,還沒有漏洞吧?」他的回答是:一切順利,沒有任何漏洞。

「出什麼事了?」梅澤康子走過來,關心地詢問。西村假裝聞聲猛醒。他看看四周,發現他成了眾目之的。「說我老婆在熱海死了,叫我去領遺體……」他說到這裡,切斷話頭,轉向科長說道:「所以,請讓我今天早退。」

也許是出於禮貌,科長連忙起身答話:

「啊,快去吧!不過,這太突然了!夫人怎麼會去熱海?」

「唉,女子學校時代的同學會呀。星期六和星期日人多雜亂,就選在工作日了……」這都是實情。自從一星期以前佳由子就樂滋滋地盼著這次熱海之行。想到此事,西村竟有些感傷,真是不可思議。

西村在作回家的準備時,一個同事說:

「啊,你等等。再問一遍,看是否確有其事。」

他說著,便給浦田員警署掛電話。他問對方,三分鐘以前,員警署是不是給日東汽車公司掛了電話?回答自然是「掛了」。

同事們滿懷同情地目送西村離開公司。

西村出門走了大約50米,把四周環顧一遍;確信無人跟蹤,也無人監視,便走進了公共電話亭。撥號以後,他要真田藥局的女藥劑師大江房子接電話。

大江房子是佳由子的表妹。去年春天,她通過了國家藥劑師考核,在真田藥局參加工作。這以前,她在藥科大學念書時,寄宿在西村家裡。她比佳由子年輕6歲,精於梳妝打扮,富於肉感。

她稱佳由子為「表姐」,稱西村為「表兄」。不過,她在畢業前一個月的某天夜裡,就改稱西村為「貢」了。畢業後,她搬出了西村家,如今獨身住在公寓里。

「房子嗎?出大事了。佳由子死了!」房子剛拿起聽筒,西村便搶著說道。

「啊!你說表姐?」電話里傳來房子嘶啞的聲音。看來她很吃驚。

「啊?你說表姐?」房子話剛出口,便想起了今天是4月1日。「不行不行,我不上當!不過,你也真夠老奸巨猾了!」她說罷,沖著話筒吃吃直笑。

不過,她是笑西村過於天真。她想:「把平時的心愿假託愚人節的謊言說出來,說明他天真過度。」

房子又心花怒放了。她想:從這一句話里,就可見西村平時巴不得妻子死去了。她也知道,西村是為了她才懷有這種喪天良的心理,而她自己也希望佳由子早日死去。

西村是房子的第一個男人。房子直到現在,對於愛上這個男子仍無悔意。正因為有了這份愛情,她覺得寂寞的日子也過得頗有意義。不過,這種充實感偶爾也有撇下她的時候,使她感到難熬的孤寂。西村領著房子上旅館時也從不過夜,他必須趕回家去。這是害怕佳由子的緣故。西村告別房子時,約定再會的時日,說聲「下次見」,便匆匆而去。房子總是緊咬嘴唇目送他的背影,心裡想著:「他那兩條手臂恐怕又要去抱佳由子了。」

這一來,她感到自己的兩手臂部一陣刺痛。

所以,她本人也企望著佳由子的死亡。更確切地說,她對佳由子懷有殺意。

房子對這殺意在心裡萌芽的那個日子記憶猶新。有一天,西村走到真田藥局,購買避孕藥品。在這以前,西村總是到房子的藥局購買佳由子使用的化妝品。由於他是房子的親戚,藥局老闆對他格外優惠,同意折價出售給他。西村為了節省幾個小錢,竟然到情婦的店裡為妻子買東西,房子雖對他的這種愚鈍感到吃驚,但很奇怪,她居然沒有為此生氣。「他把化妝品買回去,表姐自然歡喜。可她的丈夫是為了和我見面才到這兒來呀!」房子如此達觀,也許是居高臨下蔑視佳由子的緣故。

不過,對於購買避孕藥一事,房子就不能如此心平氣靜地輕易放過了。她也想過,西村到她的藥局來買這樣東西,也許是故意要在她心中煽起爐火,而她自以為受過女人的最高教養,是不願意為妒忌之類的感情所驅使的。然而,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把那種藥片……」房子想起了西村和她在旅館裡匆匆幽會時給她施用那種藥片的情景,便聯想到西村也是以同樣的手法給佳由子施用同樣的藥片。她彷彿嗅到了西村身體的氣味,聽到了他那激烈的喘息。她想到:「這不是為了我,而是為那個佳由子!」這一來,房子怒不可遏了。而她卻不能對此公然提出抗議。佳由子是明媒正娶的夫人……西村和佳由子即是夫妻,房子憑什麼指責他把妻子抱在懷裡呢?「看起來,得下決心!」房子想道,「必須制止佳由子繼續做西村的妻子。」可是若要西村離婚,即便是一廂情願地考慮,也是無論如何不可能的。首先,西村無力支付離婚贍養費。他們在目黑住所的那所房子,也是佳由子名下的財產。他之所以娶了佳由子,就是因為看上了她的房產和嫁資。如此看來,除非殺死佳由子,房子的心就無法得到安寧……

於是,房子心懷殺意,精心策劃,並已把計畫付諸實行……

「喂,不是騙你!」西村急不可耐地答覆房子,「起初我也以為是謊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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