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西蒙送桑度先生到車站。當他們離開以後,碧翠對博來說:「如果今天下午你不想和訪客應酬,我會幫你應付。反正今天下午我得整理一下賬目。也許你想和愛蓮出去騎騎馬。我想她現在大概已經回到馬房去了。」
和愛蓮騎馬是博來所喜歡做的少數幾件事之一。但有一件事他更想做——他想看一看柏特失蹤的地方——坦壁區。
「我要和博來一起去。」露絲說。他注意到珍妮也在一旁偷聽露絲爭取的結果,好像她也想去的樣子。但是碧翠一口拒絕了露絲,告訴她博來已經和家人在一起夠久了。
「但是他還是和愛蓮一起出去呀! 」露絲抗議道。
博來說不。他要一個人出去。
他避開林蔭大道,以防遇到來訪的客人。他經過林蔭大道旁的跑馬場時,見到愛蓮正在訓練一匹小馬。他在樹下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她是那麼有耐心,那麼仔細。他心想著那個喜歡她的醫生對馬到底懂多少。
坦壁區讓他感到很有興趣。他從來沒有在這樣的草地上走過。他慢慢地走上去,嗅著青草的香氣。他如果一直爬到山頂,便可以把整個村子一覽無遺。這個村子是柏特與他的知更鳥共享的村子。
他走到那個採石坑旁邊時,看到一個老人坐在那裡啃著硬麵包,當他走過時,老人向他打了個招呼。
「挺得意的吧? 」老人操著濃重的蘇格蘭口音。
博來倏地停下來。
「走了那麼久,不認得俺啦? 」
老人又咬了一大口麵包,從他破損的帽沿下望著博來。
「亞伯! 」博來叫了出來。
「對啦。沒叫你你就不來看俺啦。」老人嗔怪地說。
「亞伯,」博來又叫,並且在老人身邊坐下來。「真高興看到你! 」
「亞伯! 」昨天在報上知道的那個最後看到柏特的牧羊人,現在競在眼前,他簡直不能相信。
亞伯漸漸高興起來,對他表示他很高興聽說他回來了,還告訴他,他老遠就認出他就是柏特了。他的一條狗也圍著博來打轉,直嗅著這個從沒見過的人。
「怎麼? 你的腳跛啦? 」
「只有一點點。」
「摔斷啦? 」
「是啊。」
「別泄氣。」亞伯安慰看地。
博來依著柵欄坐下,拿出香煙來。
在接下來的一個鐘頭里,博來對柏特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亞伯表示當初他對柏特的自殺是多麼的震驚,但是找不到任何理由說明他會自殺。如今他的回來證實了他的想法。
在亞伯的心目中,柏特不管遇到多麼困難的事,都不會用懦弱的方法逃避的。
老牧羊人陪著博來走到長著山毛櫸樹的山頂。博來在那兒眼望著亞伯領著他的狗漸去漸遠。當他們的身影由模糊而消失後,博來仍然定定地享受著這種遺世獨立的感覺,以及吹過樹頂的風聲。然後他就順著方才亞伯走過的小徑,往喀萊爾走去。
順著北邊山坡往小徑走著時,他的耳邊響起了熟悉的「叮——叮」聲。剎那之間他彷彿回到了美國的威爾遜農場——那個和他戀愛的女人叫什麼來著? 可是他很快又回到了現實,他想起那個聲音是從哪兒來的——山腳下的小鐵匠鋪子。天色看看還早,博來決定去看一看英國的鐵匠幹活兒的情形。
這個鋪子和他從前在威爾遜農場工作時的鋪子大l 司小異,至少從門口看進去是差不多,只是屋頂低矮了許多。鋪子里只有鐵匠一人在幹活,正做著一個馬蹄鐵。
鐵匠從面前一暗知道有人來了,抬頭不經意地跟他打了個招呼.手上的活兒仍沒有停下來。博來不作聲地看了一陣子,然後走到風箱旁幫他拉起來。鐵匠對他微微一笑,表示謝意。這時他正把馬蹄鐵做好,抬起頭來對他說:「剛才逆著光我看不清楚是你,柏特先生。歡迎你回來。」
「謝謝,皮本先生。」
「你對這玩意兒比以前熟練多了。」
「離家以後,我一直都做著這一行養活自己哩。」
「真的? 那我可要——」他從火爐里夾出一塊烙得通紅的鐵塊,正想開始敲打,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咧嘴一笑,將鐵塊連夾子遞給博來,博來接受了他的挑戰,沒費多少工夫就完成了漂亮的作品。皮本鐵匠仔細檢視了一下,很滿意他的表現。
「真有意思,」鐵匠一面看著博來熟練地將鐵塊浸入冷水裡,一面說:「如果你們亞敘別家有人必須靠做這個維生,應該是西蒙才對。」
「為什麼? 」
「你從來沒對這個感興趣過呀! 」
「西蒙就感興趣過嗎? 」
「誰說沒有? 有好一陣子我想趕走他都不成哩。他什麼都想插一手,燭台啦,鐵門上的裝飾啦,可是我只記得他做成了一樣東西,就是羊鉤子,還做得不太像樣。
可他總在這兒轉來轉去。那個夏天啊,整個夏天他幾乎都迷上這個。」
「你說是哪個夏天呢? 」
「就是你離開我們的那個夏天呀。我還記得你失蹤那天,他一直待在這兒,看我和夥計把一塊塊鐵裝上小車,還是我催著他,他才肯回家吃晚飯哩。」
一直到皮本先生收拾著想要打烊,博來還是望著那塊馬蹄鐵發獃。
「我得把這塊馬蹄鐵懸掛起來,」皮本鐵匠看著那塊馬蹄鐵點點頭說:「還要做個牌子寫著:『萊契特柏特.亞敘別先生之作品。』我怎樣也做不出這麼漂亮的東西哩。」
博來告別鐵匠,往回走的路上,沉吟著這個新發現:西蒙原來還握著「不在場證明」——那天下午他根本一步也沒走近那個斷崖,他整個下午都待在喀萊爾! 就是這樣了。在往回走的路上,博來在跑馬場遇見了珍妮。珍妮一副「隨便逛逛」的神色,可是博來心想,她不知是否故意在這兒攔截他的。她正同蜜糖和她的小馬兒說著話,當博來走近時她故意裝作好像沒什麼似的。
「哈噦,珍妮,」他招呼著,同時也站在她身旁逗起馬兒來,好給珍妮時間。
珍妮蒼白的小臉紅了一下,看起來是在和什麼不尋常的情緒掙扎著。
「我們也差不多該回家洗手吃飯了。」看她並沒有什麼表示,博來終於這樣提議著。
珍妮的手從蜜糖的頭上放下來,整個人轉向博來,似乎做著很大的努力。
「我有些話想對你說,可以嗎? 」
「要我為你做點什麼嗎? 」
「哦,不是的! 我只是想告訴你,你剛從美國回來的時候,我對你不是很禮貌,我想向你道歉! 」
「哦,珍妮,」他說,真想一把抱住她瘦小卻勇敢的身子。
「並不是想嚇你。」她急著想對他解釋:「而是——而是——」
「我明白為什麼。」
「你真的了解嗎? 」
「我了解。你會這麼做其實是很自然的。」
「真的? 」
「事實上,你這樣做更顯出你的真性情。」
「那麼你是接受我的道歉了? 」
「我接受。」
她並不像露絲那樣很快地挽住他的手臂。她和他並肩走了一會兒,談了一下蜜糖的小馬在市場可能有怎樣的價錢,還有該給它取個什麼名字。她說得興起,竟忘了一向的矜持,等到他們走近屋子時,她已經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堆了。碧翠走出來,看著他們走近,對他們輕喝一聲:「你們倆快點.晚飯要來不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