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我把你安排在以前的小孩睡房裡,」碧翠說:「希望你不介意。西蒙現在用的是他以前和——和你一起用的房間。」碧翠暗暗埋怨著自己:天啊,你怎麼回事,我怎麼沒有想到他就是柏特呢? 「如果讓你用客房又顯得太生分了。」

博來說他很高興住以前孩子的睡房。

「你要現在就上去,還是先喝點水? 」

「我現在就上去。」博來說著,就往樓梯走去。

他知道碧翠姑姑就等著這一刻——他應該知道房子里的構造。於是他轉身上樓去,然後通過窄窄的走道,往北廂走去,走到向北的孩子房去。他打開四扇門裡的第三扇,走進了娜拉為孩子們布置的房間。這個房間很安靜,離開馬房和大路都遠。

他在窗前站著,望著一大片碧綠的草地,想著西部的塵土外的群山,並且還意識到碧翠·亞敘別就在他的背後。

另外還有些事他必須採取主動。

「西蒙呢? 」他說,轉向碧翠。

「他呀,像珍妮一樣,」碧翠說:「午餐老是遲到。我想他大概快回來了吧。」

到目前為止,一切進行得挺順利的,可是他也意識到碧翠對他問的問題有點不知道怎麼回答,好像他抽了她一鞭似的。西蒙沒有在家等他,西蒙這個人恐怕不容易對付。

碧翠在他繼續追究以前採取了主動。

「房間旁的洗手間都是你的,可是開熱水的時候可要慢一點,點火的油有點問題。好啦,洗洗手下樓吃飯了,裴克家送來了上好的雪利酒哩。」

「他們不來吃午餐嗎? 」

「不,他們晚餐才來,午餐只有咱們家人一起。」

碧翠看著他走向第四道門,知道他確實記得洗手間的位置,才滿懷欣慰地走開。

他明白碧翠為什麼感到欣慰:因為他知道家裡房間的位置。可是他的心情卻十分複雜。愚弄桑度先生是一回事,還覺得挺好玩的,可是存心欺騙碧翠卻遠不是那麼回事了。

他心不在焉地洗著手臉,手裡揉搓著肥皂,兩眼望向起伏的草原——這是一片他朝夕夢想著要馳聘的草原,甚至不惜出賣自己的靈魂來獲得。他真想現在就騎上一匹馬,遠離人間的一切複雜的人情世故……想到這裡,又覺得這場交易是值得的了。他走回自己的房間,看到一個穿著緊身花衣服的金髮女孩在窗檯旁擺弄著一瓶花。

「你好,」女孩看到他說:「歡迎你回家。」

「謝謝。」博來回應著。他應該認識這個人嗎? 當然不! 「你長得和你弟弟像極了,不是嗎? 」

「我想是吧。」他從行李包里拿出牙刷,放在梳妝台上,這樣就算是把這個房間佔下來了。

「當然你是不認識我的。我叫麗娜,我也是村子裡的人。我爸爸是小亞當先生,我男朋友在你們的馬房工作,所以我就在這兒幫忙。」

原來她就是這兒的女傭。他看了那女孩一眼,不覺同情起她的男朋友來。

「你看來比你弟弟蒼老多了。我想你是經歷了太多折磨,不像你弟弟養尊處優的。原諒我這麼說。這就是為什麼聽說你回來,他那麼不高興了。真是大可不必。

任誰只要看你一眼,就知道你是亞敘別家的人。根本沒有什麼理由說你不是。聽我的,別對他太客氣。他一向被奉承慣了,禁不起人家對他不客氣。別讓他把你壓下去了。」

博來默默地把行李取出來,她住了口。在她再開口說話前,從樓下傳來了愛蓮的聲音。

「你缺不缺什麼東西? 」

女孩匆忙地回答:「我只是在歡迎柏特先生回來! 」接著回眸對博來燦然一笑,扭著屁股走了。

博來不知道愛蓮聽到了多少。

「這房間不錯,」愛蓮進來說:「只是早上陽光進不來。

床是從喀萊爾搬來的。碧翠姑姑把小床賣了,從喀萊爾的拍賣中買了這張床來。

還不錯吧? 這本來是在艾力的房間的。除了床以外,其他都是老樣子。「

「是啊,壁紙也是原來的,我注意到了。」

「魯賓遜和他的同伴們。是啊。小時候我好喜歡這個威克郡的赫渥將軍,他實在太棒了。」她指著壁紙上一個童話人物說。他們的母親娜拉特地選了這種印著許多童話故事主人翁的壁紙,讓孩子們睡前有點好玩的事做。

「隔壁房間還貼著童謠的壁紙嗎? 」

「那當然。過來看看吧。」

他跟著她過去,可是當愛蓮細說著和圖畫有關的往事時,他不斷想著那個金髮女孩所說的有關西蒙的話。同時他也為今晚竟要睡在艾力·洛丁的床上感到實在太湊巧了。

這麼說來,西蒙是拒絕相信他就是柏特了。

「沒有道理說你不是啊,」那個女孩的話,只是證明了西蒙不願意接受這回事。

為什麼? 他跟著愛蓮下樓,腦子裡依然想著這件事。

愛蓮領著他到一間充滿陽光的房間。碧翠姑姑在那兒忙著倒雪利酒,露絲則坐在鋼琴旁,摸索著彈一首曲子。

「你想不想聽我彈琴? 」露絲熱切地問。

「不聽,」愛蓮幫他回答了,又轉頭對碧翠說:「我們去看了房間里的舊壁紙了。我已經忘了我以前是多麼地喜歡赫渥將軍了。幸好我搬離了那個房間,否則一定到現在還跟他糾纏不清。」

「我從來沒有喜歡過那種小孩玩意兒。」露絲插嘴道。

「你根本沒有讀那些故事,還談得上認識那些人? 」愛蓮反唇相譏。

「她們兩姊妹不再需要奶媽以後,我們就不再用那個房間了。」碧翠說。「那房間離屋子裡其他房間都太遠了。」

「早上要叫她們倆起來得走好久,」愛蓮說:「露絲得叫上好幾次才醒得來,我們只好讓她們改睡比較靠近家人的房間。」

「細緻的人比較需要睡眠嘛。」露絲抗議道。

「你什麼時候細緻過? 」愛蓮反問。

「不是因為我細緻嘛,而是因為珍妮太壯了嘛,對不對,珍妮? 」她說著,徵求珍妮的同意。珍妮剛走進房間來,經過一早上的奔跑,前額的頭髮濕淋淋地。可是珍妮的眼睛看的是碧翠。

「西蒙回來了。」她細聲地說,並且筆直走到碧翠身旁,似乎是為了確定什麼。

突然四下安靜了下來。只有露絲在走動。露絲站起來,似乎期待著什麼事發生。

接著碧翠又繼續倒雪利酒。「很好,這樣我們就可以馬上開飯了。」

博來心中有數,覺得碧翠這樣的反應簡直太好了,他真想為她鼓掌喝采。

「西蒙在哪兒? 」愛蓮故作輕鬆地問。

「他正在下樓呢。」珍妮說,她的眼睛又望著碧翠。

門開了,西蒙走了進來。

他停了一下,在反手關門之前望了博來一眼,接著說:「你真的來了。」話里聽不出有什麼特別的意味。

他慢慢地走向博來,一直到與窗旁的博來面對面。他的眼睛清澈得出奇,可是一點表情也沒有。他的身體綳得緊緊的,似乎你用指頭一碰他,他就會像琴弦一樣發出聲音來。

可是就在剎那間,繃緊的弦鬆弛了下來。

他在博來的面前看了他的臉一會兒,臉上的線條突然和緩下來。

「他們告訴過你了吧? 」他慢吞吞地說:「我一直抵死不相信你就是柏特,現在我可得把話收回去——你當然是柏特啦。」他伸出手來:「歡迎你回家。」僵在他們背後的寂靜打破了,交談的聲音立時充滿了空間。他們彼此賀喜,杯子相碰的聲音和笑聲齊飛。連因為沒有人聽她彈琴而有點失望的露絲,也興緻勃勃地多喝了一些雪利酒——平常只許沾一下嘴唇的。

此時的博來一面慶幸緊張的一關終於通過了,一面又存著一絲疑惑:西蒙為什麼會有那種突然輕鬆下來的表情呢? 他原先期待的是什麼? 他有什麼好擔心的? 他不相信博來就是柏特。那是不是一種為了不使自己失望而做的心理防備呢? 他是不是告訴自己:「我先別相信柏特還活著,這樣如果回來的並不是真的柏特,我才不會感到失望? 」

那個突然感到輕鬆的表情,是不是只表示他終於發現他果然就是柏特呢? 卻又不像。

他觀察著談笑風生的西蒙,心中的疑團一直打不開。

在幾分鐘之前,西蒙好像一心要發現什麼,而現在他卻一點也不在乎了。

他為什麼會覺得解脫呢? 他吃飯時,仍帶著這絲疑惑。可是面對亞敘別家人午餐桌上的你一言我一語,他只好暫時把這團疑惑放在一邊。

「你終於做到了。」他心裡的聲音對他說:「你終於來到亞敘別家,和他們平起平坐起來了,而且大夥還都高高興興的。」

可不一定大家都高興。珍妮看來是對西蒙很忠心,在眾人的談笑中顯得特別安靜。西蒙也說不上是真的高興。

碧翠姑姑是最興高采烈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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