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3月1日

弗吉尼亞州,阿靈頓,歐蘿萊社區

佩夫人很享受搭車去坦奇家的這段時光。從福爾斯教堂那邊的雪佛萊經銷處出發,這個老女人一路咯咯笑個不停,還不時拍打著自己肥大的膝蓋和朱蒂斯的。

「你竟然付給那人現金,」她念叨著,搖頭晃腦地彷彿剛剛見證了一個奇蹟,「你這麼做就是丟他的臉啊。嗯,五百美元呢。」

朱蒂斯把車開向屋前那棵老橡樹下的圍欄旁。停穩了車,她把手伸向點火裝置。

「別,別,親愛的,等會兒。讓它再轉一會兒,我還沒聽夠這聲兒呢。哈,一個黑人女孩付給那人現金。」

朱蒂斯坐回去讓車空轉著。她甚至為佩夫人特意踩了一下油門,讓引擎猛地轉動,惹得佩夫人像被人撓了痒痒似的直叫喚。

「你還記得他管什麼都叫『寶貝兒』嗎?」佩夫人開始模仿那個銷售員,故意粗著她本來就不細的嗓子說道:「『這邊的寶貝兒,她干這個,然後那邊的寶貝兒干那個。這個寶貝兒真的在幹活兒,那個寶貝兒只幹了一萬英里。』管什麼都叫寶貝兒。」

朱蒂斯點點頭。

佩夫人又拍了拍朱蒂斯的膝蓋。「我倒真想看看什麼能讓一個寶貝兒這麼粗!」老女人咧開大嘴作驚訝狀,回味著自己剛剛講的粗話,然後爆發出一陣作嘔似的大笑。朱蒂斯也附和地笑了笑。上次坐大巴去弗吉尼亞的感覺真的不錯。

她關掉了引擎。佩夫人嘆了口氣。她們一起下車——這部車已經用了七年了,深藍色外觀,座位還是布料的,車裡就一個大發動機、一台無線電,和一個加熱器。腳一著地,兩人又恢複了女傭的身份。穿過草坪時,佩夫人的行為舉止已經漸漸平靜下來。

「狄塞爾維……」

「什麼事兒,夫人?」

「聽說你姑姑死在波士頓,你說她去世前給你寄了一筆錢?」

「是的,夫人。」

「那怎麼沒見你參加過葬禮呢?」

朱蒂斯暗自發笑:這個老女人確實精明,跟偵探似的。

「她是去年夏天死的,佩夫人。錢呢,先由律師保管。我也是上禮拜五去郵局時才拿到的。」

「哦。」

她們來到門前的台階旁。佩夫人把手伸進包里掏鑰匙。坦奇先生這禮拜去南方了,主要是去檢閱諾福克、查爾斯頓和傑克遜鎮的海軍基地。他妻子昨天過去跟他會合,順便拜訪她在南卡羅來納的親戚。然後夫婦倆將一同前往佛羅里達,享受陽光燦爛的一周。

老女人打開門走進去,徑自把外套掛在衣帽架上,看也沒看朱蒂斯一眼。

「給你寄錢?是那幫律師給寄的?」

朱蒂斯繞到佩夫人跟前。她站定時,老女人正好抬起她狐疑的目光。朱蒂斯舒展雙肩,低頭正視著這位好打聽的美國朋友。

「匯款。」

佩夫人深吸了口氣,好像在聞她的派烤熟了沒有,「哦。」

她走開了,經過朱蒂斯時拍了拍她的肩膀,嘴裡嘟噥著:「姑娘啊姑娘……」然後便進了廚房。朱蒂斯懷疑老女人以為自己那部車是坦奇先生給買的。但她什麼也沒解釋。

上午的其他時間,朱蒂斯都在忙著打掃。佩夫人則使勁兒擦著廚房的地板和器具。她倆分工不同,佩夫人還負責準備午飯,然後像往常一樣,兩人坐下一塊兒吃。老女人沒再提那輛車,而開始嘮叨她剛看的一部電影,叫《德古拉的小屋》,由德古拉、狼人和弗蘭肯斯泰因三個大怪物同台獻藝。

吃完午飯,朱蒂斯心煩意亂地繼續幹活兒。郵件本該在一點前送來的。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郵遞員竟然遲到了。屋裡的幾台老鍾靜靜地走著——都快過去一個鐘頭了。兩點的鐘聲敲響時,遞郵件的狹槽被人推開了。一大把信件塞進來,散落在客廳的地板上。

朱蒂斯放下抹布,去廚房跟佩夫人道別。佩夫人站在水池旁,朱蒂斯走上前去吻她的臉頰。老女人一開始假裝要躲,但還是讓她親了。

「你知道自己在幹嘛。」她嚇唬道,轉身繼續擰她的抹布。他們剛剛在這棟房子里共事時,佩夫人從不打聽為什麼朱蒂斯每天兩點要準時離開。二月初時,她也沒問朱蒂斯幹嘛不再那樣了,而昨天也沒關心為何這個習慣又恢複了。朱蒂斯猜想佩夫人對此有自己的一套解釋,這是她對待狄塞爾維一切奇怪行徑的共同方式。而今天,佩夫人乾咳兩聲搖了搖頭,彷彿在無聲地指責狄塞爾維,怪她又在干一件不道德卻很刺激的事情。

朱蒂斯走進客廳,從衣帽架上取下外套和手提包,然後彎下腰翻今天的郵件。迅速搜羅一遍,她很快發現了自己要找的東西。她把信塞進口袋,再將其他的郵件碼好,整齊地擺在客廳桌子上,轉身離開。

華盛頓特區

比什夫人從眼鏡上方盯著萊梅克:「下午好,哈代。勞萊呢(哈代和勞萊為美國早期的兩位明星,一胖一瘦,形影不離。此處被比什夫人用來比喻萊梅克和達格)?」

萊梅克輕輕關上門,用手比成一支小手槍的樣子,「很好,比什夫人,非常有趣兒。」

她眨了眨眼睛,面無表情,「很遺憾你這麼想。這本該是個致命的諷刺。」

「我這麼快就失寵了?」

「博士,這裡一切以結果為中心。昨天的結果決定今天的態度。大副在裡面等你。」

她把目光移向別處,打發萊梅克進去。他推開瑞利辦公室的門。大副站起身來:「教授。」

「大副。您看,關於昨天的事……」

瑞利擺擺手笑了,「她給你臉色看了?」

「就當她出其不意地給了我一下吧。」

「我替她道歉。比什夫人對我來說是個難得的助手。所以我給唱個紅臉。不管怎樣,到底發生了什麼?哦,先坐吧。」

萊梅克往皮沙發上一坐,瑞利也坐回到辦公椅上。

「她狠狠耍了我們一下。她發現我們在監視她。那幫孩子在紐約找到的車,窗戶半開著,鑰匙就插在發動機上。所以他們偷過來兜風了。男孩在喬治敦念大二,女孩是西城高中的應屆畢業生。就這麼多。」

「恐怕不止這麼多吧。你不是搞砸了達格的監視嗎?現在我手頭上有一輛撞毀了的車,一輛撞歪了的車,一大堆怨聲載道的華盛頓市民和警察……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嗎?」

萊梅克聳聳肩,心想瑞利不是要唱紅臉嗎?他並不想在瑞利的狗窩裡多呆。他畢竟只是個平民。他只是直直地盯著瑞利。

大副發問了,「朱蒂斯怎麼知道的?」

萊梅克早有準備。事實上,這也是他來找瑞利的兩個原因之一。頭一條,就是要告訴他:「都是你的錯。」

瑞利狠狠瞪著萊梅克,身體前傾,胳膊肘兒支在辦公桌上。不過在他反駁之前,萊梅克已經把話接了下去:「你增加了白宮周圍的安全防衛。如果你之前問過我,當然你沒有,我肯定會攔著你。朱蒂斯能看出來的。他媽的,每個打那兒經過的人都能看出來。突然多了這麼多保安,就等於在通知她事情有變。她可能設法跟紐伯里波特那邊兒聯繫上了,弄明白怎麼回事兒之後就閃人了。而且她跟我想到了一塊兒,猜到我們大概在監控她的車。所以她就把車扔了,讓我出了個大洋相。不錯,挺公平的。我想她又弄了一輛。不過她太精了,根本不是在這附近買的車。估計是弗吉尼亞或者馬里蘭哪兒,而且我打賭是現金交易。所以我們永遠查不到。完了,這些是壞消息。」

「看來還有好消息嘍?」

「就是說雖然我惹了一大堆麻煩,她終於和我想到一起了。」

瑞利收回胳膊肘兒,重新靠到坐椅上,手指敲著他的記錄簿。「那你想我幹嘛呀,教授?就把總統晾那不管?這可是你告訴我鎮上有個什麼非常有天分又甘於獻身的頂級殺手的。我他媽到底該怎麼做呀?這回我倒是問你啊。」

萊梅克歪著頭做出一副傾聽的樣子,隨即向前坐直了身子。

「我都跟達格說過幾百次了,大副,但現在看來你還沒明白。朱蒂斯是不會從你能看見的地方下手的。你別指望發現她偷偷穿過白宮草坪,把一挺機關槍架在窗台上。她會出其不意,從你忽視的地方鑽出來。她可能搖身一變,成為羅斯福某個朋友的嘉賓或者某個名人什麼的,出現在晚宴上、生日聚會上或者某個節日慶典上,總之就是那種你自以為萬無一失的場合。她也可能就是個廚子、女傭,要不是社會名流,要不介於兩者之間。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就算再在白宮邊兒上安排一百個特工也無濟於事。」

瑞利聽著,手指卻沒停,一直在敲。

並且他又問:「那我們怎麼辦?難道就是乾等著?」

「讓你的警衛保持警惕。尤其別再往白宮裡邊增加當地的人手。先在這條線上把朱蒂斯堵死。其他所有旅館或總統訪問的公共場所都要嚴格驗明身份。把他娛樂交際的人員數減少到最小。」

「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