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2月10日

弗吉尼亞州,歐蘿萊社區

坦齊夫人靠向朱蒂斯的肩膀,說道:「親愛的,你字寫得真不錯!」

「謝謝。」

「在哪兒學的?學校嗎?」

「是的,夫人,在新奧爾良。」

「我告訴你這些名字都是些什麼人,怎麼樣?」

朱蒂斯放下筆,夫人指著朱蒂斯剛剛寫好的座位卡片說:「這個是坦齊先生的上司,海軍參謀長。他一會兒不帶夫人來參加聚會。他可是五角大樓里身居高位的將軍!我不知道他具體做什麼工作,不過總之是十分機密的那一種,他太太也是。這個人是個純粹的酒鬼,但他決定每年的財政預算,所以華盛頓的每個人都對他忍讓有加。這就是他夫人的,可憐人!還有,」她甜滋滋地添上一句,「我的,還有坦奇先生的。」

朱蒂斯在那張晚宴要用的桌子旁坐了兩個鐘頭。廚房的彈簧門後,佩夫人正在準備飯菜,香味穿過厚厚的磚牆飄了出來。朱蒂斯盡量不進廚房,因為每次她進去,佩夫人都會找她的茬。這個老太太今天整個下午都顯得煩躁不安。

「你看上去不太利索。」坦奇夫人說,然後把朱蒂斯淡藍色制服肩膀處的蕾絲花邊弄平整。

「好了,現在聽好了!從左邊上食物,從右邊上飲料。留意桌上的水和咖啡,沒有了要趕快倒上,讓桌上的客人自己倒酒。拿走餐具之前先要得到客人的允許。說話的時候注意語氣,要說『我可以』,不能說『我能』。還有,親愛的,不要一次拿很多盤子!你的手確實很有勁兒,不過就算你拿得動,那樣看起來也很不優雅。這裡是一個私密的宴會廳,不是什麼大食堂。」

「是,夫人。」

「好了,現在把座位卡按照我教你的放到各自的位置上,然後去廚房幫幫佩夫人,我要在我丈夫回來前先休息一會兒,沒問題吧?」

說完,坦奇夫人轉身優雅地走出餐廳。朱蒂斯完成了餐桌上的任務後,推開了廚房的門。

佩夫人正在熬一大鍋湯,鍋里冒出的白氣在她的周圍盤旋上升。聽到朱蒂斯進來,她只是瞄了一眼。

「給我剝頭蒜。」這個老廚子命令她。

朱蒂斯找到蒜,又找了一把削皮刀。她摸了一下刀刃,覺得很不鋒利,於是從抽屜里拿出一塊磨刀石,坐下,拿著刀慢慢地在磨刀石上磨起來。

「我的蒜呢?」

朱蒂斯沒理她。

「我說丫頭?我問你話呢!」

朱蒂斯站起來,沒意識到手裡還攥著那把刀。

「你幹嗎對我這麼不滿意?」她問老太太。

佩夫人扭過頭,氣沖沖地瞪著那口沸騰了的鍋。

「要是我沒把你帶到這兒來,你就不會惹上這麼多麻煩了!別說『沒有,夫人,我沒有』!」

朱蒂斯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攥著那把刀。

「我惹什麼麻煩了?」她平靜地反問道。

老太太把鍋里熬湯的木勺子拿出來,在鍋邊上磕了磕,然後拿著它在朱蒂斯的眼前晃了晃,說道:「看看你自己!我知道你幹了什麼!你把襯衫最上面的扣子解開了,我還知道你把裙子剪短了一寸。你在這房子里轉來轉去,好像在勾引誰似的,丫頭,我知道你想勾引誰!」

朱蒂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這是讓她繼續說下去的最好方法。

「別那樣瞪我!我們知道,你不是什麼純真少女!告訴你,離那位先生遠點兒!這個家裡已經夠亂套的了,用不著你再添亂了,你明白我什麼意思。姑娘,我敢說你不是什麼毫無閱歷的黃毛丫頭!行了,趕快聽我的話給我切點兒蒜,然後把襯衫扣子繫上!」

老太太說話的時候,一直不住地揮舞著湯勺,朱蒂斯忙轉過身去。

她走回桌邊把刀放下。她不想再拿著它了。

她轉身看看佩夫人,老太太正在背對著她熬湯。

「我早就把他給幹了!」她幾乎說出聲來。

但她沒有,而是緊閉雙唇扣上了襯衫扣子。

距晚宴開始僅剩下一個小時了,坦奇先生還沒有回來。隨著錶針「嗒嗒」的走動聲,整間房子的空氣都要凝固了。餐桌和壁爐台上的蠟燭已經擺好了,佩夫人做的飯菜也傳來了陣陣香氣,這讓樓下大廳里更有了種變幻莫測的氣氛。朱蒂斯把每件銀質餐具都擦得閃閃發光,然後把它們按照坦奇夫人給她畫的圖擺在相應的位置上。此外,她還聽從佩夫人的吩咐,幫她分湯和麵包、練習說恭維的話、了解客人各種各樣的小秘密。朱蒂斯在這間大大的客廳里來迴轉悠,一會兒動動餐具,一會兒動動水晶杯,把它們擺放得整整齊齊。這時,她突然聽到一聲尖叫。

她沒動,想看看佩夫人會不會從廚房裡出來,但彈簧門仍舊關著。突然,又是一聲。這聲尖厲的哭聲從這座大房子深處傳出來。朱蒂斯踩在那張東方地毯上,悄無聲息地走出客廳,來到書房門口。「咚」的一聲,朱蒂斯聽到一個重重的東西砸在了地板上,她的腳也被震了一下。走廊里燭光點點,牆壁上還鑲著記載坦奇夫婦歡樂時光的照片。她沿著走廊慢慢走過去。

她在書房門口停下來,又聽見坦奇夫人的咆哮聲。哭聲像貓叫一樣滿是痛苦,穿過緊閉的房門傳入朱蒂斯的耳朵。然而朱蒂斯的注意力並沒放在這個怨婦身上,而是留神聽著大廳里的動靜,她不希望佩夫人過來時看到自己在偷聽。

過了一會兒,坦奇夫人的嚎哭變成了小聲的抽泣和可憐的嘀咕聲。朱蒂斯又等了一會兒,然後轉動門把手打開了門。夫人正蜷縮在皮沙發上,朱蒂斯裝作沒留意。一個大理石半身雕像從高高的、擺滿書的書架中間那個矮柱子上掉到了地板上。

「坦奇夫人,你在休……?噢,很抱歉打擾您了。」朱蒂斯站在原地,表現出很擔憂的樣子。「夫人,您還好吧?」

坦奇夫人趕快從沙發上坐起來,抹了抹臉上的淚水,說道:「沒事,你去忙你的吧,我一會兒就出去。」

她說完又吸了一下鼻子,竭力讓自己看上去很平靜。朱蒂斯並沒有離開房間,而是朝雕像掉下的地方走去。

「很重的,」坦奇夫人說,「我剛才不小心把它給弄倒了。等一下讓坦奇先生把它搬回去吧。」

朱蒂斯把雕像放回原位。它確實很重,不過她卻很輕鬆地把它拿了起來。「沒必要讓先生看到這些。」

「謝謝你,狄塞爾維。」

朱蒂斯小心翼翼地把雕像的臉轉到它原先的方向,然後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說:「您父親真英俊!」

雕像上有一個金屬飾板,上面寫著「印第安納州參議員拉塞福·鮑茲」的字樣,還標著他在政府的任職期。坦奇夫人繼承了他父親的下巴弧線,但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了。眼前的這位參議員的臉是大理石的,具有皇家氣派;而她的臉則漲得通紅,一副嬌生慣養、弱不禁風的樣子。

「對,我爸爸確實很英俊,他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朱蒂斯走進書房的衛生間,給坦奇夫人倒了杯水,然後關上書房的門,免得讓佩夫人搖搖晃晃地走進來站在她們中間。她把水遞給夫人,站在了沙發旁邊,問了一句:「出什麼事了?」

聽到她的問話,坦奇夫人空洞地看著前方,似乎她的煩惱就在那裡。她肯定是想想之後覺得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否則不會突然之間神情又明朗起來。她像喝解毒藥一樣幾大口喝乾了那杯水,然後用蕾絲花邊的手帕抹抹嘴,從沙發上站起來長出了一口氣,又把裙子弄平整。朱蒂斯看著她那窄窄的胯部和青筋暴露的脖子,實在是太瘦了。

「說實話,」她說,不知怎的她突然又精神煥發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時候是怎麼了,我沒事的。」她拍拍朱蒂斯的手臂,繼續說道:「謝謝你,狄塞爾維,你有一種能讓人平靜下來的本領,你們新奧爾良的人一定都是這麼親切友善的。」

朱蒂斯什麼都沒說,只是點了點頭,裝出一副有點傷感的樣子以防坦奇夫人問得更多,那樣的話她還要說更多的謊話。一瞬間,她突然想到,這個虛構出來的在新奧爾良的家比她實際在波斯的家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好了,」坦奇夫人搓搓手,「就這樣吧!不用說你也知道,這只不過是我們兩個女人間的小插曲。你也說了,沒必要讓先生和佩夫人他們知道。我只不過是對著自己哭了一會兒,我們女人偶爾都會這樣的。我保證,這周你紅包里的錢會比往日多,不錯吧?」

坦奇夫人向門口方向伸出手,示意朱蒂斯先出去。她上了樓,朱蒂斯則回到廚房。

佩夫人打開烤箱,然後用指尖碰了碰那滾燙的鵝肉,在上面澆了一湯勺濃汁。

「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意思了吧?這棟房子里的麻煩事一點也不少,你現在知道了。」

朱蒂斯深深地吸了一下香噴噴的氣味,幾乎忘了問話。沒有什麼事情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我知道什麼,佩夫人?」

「為什麼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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