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1月20日

華盛頓特區

萊梅克走到憲法大街上就不得不止步了。華盛頓警方已經把南側的草坪團團包圍住了,除羅斯福的親戚朋友、政界要人等五千人左右的賓客外,閑雜人等均不得步入橢圓廣場上的棒球場半步。

他站在大街上,周圍有上百人,推推搡搡地爭著往前看。小孩子穿得鼓鼓囊囊的,高高地騎在爸爸的脖子上;數不清的相機在人們的脖子上悠來盪去;小販們推著車,沿街叫賣著咖啡、栗子還有熱狗。人群不住地向前涌,達格竭力推開他們,帶著萊梅克穿過人群,佔據有利位置以便看個究竟。

萊梅克心想,這不過是參加總統就職典禮的一小部分人罷了。不同的是,這次典禮既沒有就職綵球,也沒有閱兵儀式,連文藝表演也沒有。這已經是羅斯福的第四次就職典禮了,他那層總統的神秘光環想必早已經黯淡下去了吧。

萊梅克在尋找著,但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找誰。他只是感到體內的警鐘敲響了,那是一種本能的暗示。

她就在這裡!他確定。

一千碼以外的南柱廊處,身著紅衣的海軍陸戰隊的軍樂隊舉著一個「熱烈歡迎總統」的條幅;白宮弧形樓梯的另一側則裝點著貴氣的木蘭花;懸掛的彩帶下面,五十個坐輪椅的士兵在嘩嘩鼓掌。羅斯福由兒子攙扶著,穿過講台上那衣冠楚楚的人群,一瘸一拐地走了上來。

「那是他兒子,吉米上校。」達格頂著歡呼聲沖萊梅克喊道。

萊梅克拽了拽達格衣服的後擺,不讓他往前走。他想停下來仔細看看柵欄和草坪那頭的羅斯福總統,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到他本人。

「他看上去不怎麼樣啊,儘管我離他這麼遠。」

「他還說得過去啦,」達格說道,「他的腿不太聽使喚,其餘的也沒什麼毛病了。」

萊梅克知道羅斯福總統三十年前得過小兒麻痹症,也有充足的證據表明政府曾花大力治療總統的這個毛病,不過萊梅克並不知道他變得這麼一瘸一拐的。羅斯福往講台上走的那幾步姿勢就像《綠野仙蹤》里的「錫鐵人」一樣。很顯然,要不是他兒子一直扶著他,他肯定會摔倒的。更令人驚訝的是,不論是在美國還是在英國,從來沒有報紙或廣播報道這位總統的健康狀況。羅斯福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這是人人都可以看得見的,若萊梅克沒有親眼所見,他也不會意識到羅斯福的身體已經差到這種地步了。這讓萊梅克不禁想到,作為參戰國之一的美國,恐怕是為了讓自己堅信他們的總統強壯到足以領導他們取得勝利才這樣自欺欺人的吧?即便是看到自己的總統已經是個如此弱不禁風的瘸子,萊梅克還看到這些人小聲地說:「他看起來挺棒的,這老頭的身體不錯!」

羅斯福走上講台,抬起一隻手向橢圓廣場和遠處街上的人揮手致意。下面的人群頓時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把軍樂隊的聲音都淹沒了。他兒子詹姆斯一直都站在父親的一旁,即便是在人群安靜下來後,最高法院的審判長哈倫·斯通開始朗讀就職宣誓詞時也不例外。

「你知道,」達格小聲說,「他腿上帶著支架呢,已經一年多了,這是他第一次帶得這麼久。這老頭子還真有魄力,我是這麼覺得!那些支架帶在腿上可難受得要命呢!」

萊梅克仍目不轉睛地盯著宣誓活動的進行,嘴上則問道:「他身體到什麼程度了,達格?我想知道。」

「我告訴過你,他很好,就是累了。要不你去試試當總統什麼滋味!」

「我不是因為好奇才問的。」萊梅克堅持說。「只要她知道的,我就要知道。」

達格不屑地擺擺手,仍壓低嗓音說:「她知道的不會比你多,教授!她只能知道她親眼看見的事情,不會再多了。新聞媒體全面封鎖他坐輪椅的照片,十二年前就這麼做了,所以幾乎沒人知道他是坐輪椅的!關於他健康狀況的報道是新聞界的一大忌諱,也是最高機密。大家所了解的,不過是他小時候患了小兒麻痹症但是現在已經痊癒了,他有個相貌平平的妻子和四個同其他小夥子一樣在服兵役的孩子,還有,他是個意志堅強的人,就這些了。隨便從人群里找一個人出來問,他們給你的答案都是這個。你只是因為不喜歡他,才會把情況想得更糟糕。」

「達格。」

「幹嗎?你讓我一個人待會兒,我想聽他作演講呢!」

萊梅克戳了他一下,「你有沒有想起來我們已經斷定她是受雇於政府的?還記得那些有潛水艇的傢伙吧?如果這樣的話,那個國家的政府也會有間諜,那意味著她也可以得到相關的情報。所以說我們必須假設她知道一切我們知道的信息,可能她比我們知道的還要多。」

達格愁容滿面地嘆了口氣,「好吧,不過你稍微等會兒,讓我先聽聽演講再說!」

「行,你就在這兒呆著別動了。」

萊梅克從人群里擠出來,走到一個賣熱狗的小推車旁。他買了杯咖啡,看著遠處的羅斯福。從這麼遠以外看去,他顯得更加瘦小,但腰板仍然是筆直的,似乎更顯堅毅。為了表示對他的敬仰和尊重,美國人自發地站在這麼遠的距離以外仰視羅斯福,萊梅克不禁想到,那麼反過來說,這段距離對這位總統而言又有著什麼樣的意義呢?這段距離讓他的國人看不清這位老人,可他不也同樣看不清他們嗎?今天,羅斯福再次重複這份宣誓詞,也由此開始了生死未卜他第四任總統生涯。當他逐漸厭倦總統這個職位的時候,這個國家的子民們有沒有對他厭倦呢?他們雙方是不是因為還未結束的戰爭而不得不忍受彼此呢?萊梅克想到了羅斯福每個月收到的上千封恐嚇信。無數的美國人都對他們的領導人不滿,甚至不願稱呼他的名字,而是直接叫他「那個人」。羅斯福的經濟政策激怒了華爾街的美國大財團們;很多家庭還沒走出上一代人在一戰中的傷痛陰影,就因為他下令參加第二次世界大戰而再一次受到傷害;但是又有人因為他拖了這麼久才參戰而痛恨他,萊梅克就是其中之一,因為他們認為若是美國能夠早些參戰的話,英格蘭、法國、猶太國家、波蘭、捷克斯洛伐克甚至蘇聯就不會遭受現在這樣的苦難。羅斯福的多項政策證實了評論家對他的言論——一個帝王總統。即使在英格蘭,羅斯福也很不受人們的愛戴。在那裡,稱他是丘吉爾的摯友和同志的傳言已經由來已久,早已挑不起民眾的一點興趣了。美國挺身相助英格蘭,這讓每一個倫敦、格拉斯哥或者都柏林的百姓都不勝感激,但同時大家也都清楚地知道,這姍姍來遲的援助是多麼的來之不易。羅斯福領導下的美國不支持英國的舊殖民地的做法,英國未來不可能重現它帝國時期的輝煌了,這很大程度上是由於羅斯福關於建立戰後新型世界格局的構想。按照羅斯福的構想,戰後的世界應是由美國、蘇聯兩國稱霸的世界,其他國家均不在超級大國的行列之內。美國肯下大功夫收買英裔美國人,把他們對美國的雙重感情轉化為自己的優勢,如同他們欺騙民眾、向他們隱瞞羅斯福坐輪椅的事實一般。英國人卻是循規蹈矩、斤斤計較的民族,而且易於動怒。一旦羅斯福的構想成為事實,他們很可能會把英國的沒落和美蘇的崛起都歸結於丘吉爾領導無方。

萊梅克在那一小堆人群里看來看去。在某處,就在這群穿著冬大衣、戴著呢帽的人當中,可能躲著一個從12世紀溜出來的殺手。這世界上就有某個人,他厭惡富蘭克林·羅斯福,所以下令派人殺了他。毋庸置疑,德國人、日本人以及那些已知的敵人是最大的嫌犯,可是,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可能了嗎?

「他媽的!」萊梅克大聲地罵了一句。「我知道你就在這兒!」

旁邊推著車的小販沖他「噓」了一聲,廣播里正在放羅斯福的就職演說,小販示意他留心聽聽。

萊梅克握著咖啡紙杯暖手,眼睛則繼續搜尋——人群、警察、每塊草坪、白宮大樓、還有四周的灌木叢。有一件事他很肯定:那個波斯女人現在就坐在子彈掃射的範圍內,等候時機。沒有任何一個神射手能在白宮以外射殺他,所以她肯定躲在警戒線內或鐵柵欄里。達格的特工同事們已經在那裡布下了天羅地網。

此外,從一開始,萊梅克的直覺就告訴他,這個殺手絕對不是個射手。她是另外一種類型的殺手,風格更傳統,也許是最傳統的殺手。在海灘,她沒有用槍擊倒邦妮和奧特,而是用刀子解決了他們,然後耍花招在阿諾德的腦袋上射了一顆子彈,偽裝出他自殺的假象。槍是初級殺手和非專業的反叛者使用的工具。而她既不是桑卡拉、布思、勞倫斯,也不是那個把手槍藏在手上的繃帶里,在麥金利總統同別人握手時近距離射殺他的布法羅的無政府主義者里昂。他更不是查爾斯·吉托,那個找不到工作便在華盛頓火車站擊斃加菲爾德的神經病。

她和那些不值一提的刺客們沒有任何可比性。

不過有一點例外:她也會近距離作戰!

她是阿莫銳城堡培訓出來的,殺人時講求的是神不知鬼不覺。她化裝或受掩護後只身前往這裡,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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