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1月16日

華盛頓特區

朱蒂斯從衣櫥里拎出一件新裙子,把外面罩著的那層薄紙撕開,然後把裙子展開平攤在床上。

這身衣服是昨天在紐約大街買的,專門為今早而準備的。這件連衣裙是收腰的設計,裙擺長及腿肚,藍色絲綢面料。袖口處縫有珠片刺繡,領口處則鑲嵌著一個蝴蝶結。售貨員向她保證說,這條裙子是當前流行的最新款式,克勞黛·考爾白在她同弗雷德·麥克默里主演的最新的喜劇片《本來就是你的》中穿的也是這樣的裙子。朱蒂斯又從抽屜里拿出一條絲巾,把它擺在床上裙子的上頭。她把一雙新的藍色高跟皮鞋放在地板上,然後戴上了一頂裝飾著一根羽毛的海藍色大檐帽。朱蒂斯後退幾步,心想要是這次離開華盛頓的時候可以帶走一些衣服就好了。然而穿上衣服後,她覺得這樣的奢望是不可能實現的。她又在外面罩上一件帶毛領的大衣,然後走出門去。

外面的氣溫很低,佩夫人正在門廊上等她。看到朱蒂斯出來了,這個老太太把脖子上的手編綠色圍巾裹緊了些,然後說道:「您需要洗刷銀器嗎?你穿成這樣去問一個白種女人這個問題顯得太時髦了吧?」

朱蒂斯沒理她,只是說:「早上好,佩夫人!」然後跟著這個老太太來到K大街。

公交車站擠滿了去上班的人,其中大部分都是黑人女傭,每一個佩夫人好像都認識。她把朱蒂斯介紹給幾個女傭,但是朱蒂斯並沒有和她們攀談或者輪流講述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情,她覺得從中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佩夫人湊上前去,告訴那幫人她那裡的房東兒子被打死的事,講完了還不忘帶上自己的分析猜測。她周圍的人聽罷,對這件醜事唧唧喳喳地議論個不停。朱蒂斯沒有聽到任何提到她的地方。漸漸地,這群女人從談天變成胡扯,佩夫人也跟著哈哈大笑,胸部隨著身體不住顫動。她一邊用手掌在空中一下下猛拍,一邊回答道:「不,不是!去你的吧!」

一會兒,車來了。佩夫人拖著笨重的身子同其他女傭上了車,朱蒂斯則被落在了後面。當她上車時,發現佩夫人所坐的車廂後部已經沒有座位了。於是,她在車廂前部找了一個座位,挨著一個梳了一頭「玉米辮」的淺膚色小姑娘坐了下來。那個小姑娘很小,顯然還不到給人做女傭的年齡。她望著朱蒂斯笑了笑。

「我喜歡你的裙子。」小姑娘指著朱蒂斯大衣下面露出來的裙邊說道。

朱蒂斯學著她的口音回應道:「我喜歡你頭髮的樣子。」

她們兩個再沒有說話,直到車子在喬治敦的M街一站停下,小姑娘才又對她說:「再見,漂亮的小姐!」

朱蒂斯把膝蓋轉向一邊,讓小姑娘出去,看著她走遠。接下來,公交車駛進一個社區,這裡的房子都是磚房,牆上爬滿了常春藤。公交車在這個社區里停了幾次,車上的人也空了一半。下車的大部分都是穿著淡藍色連衣裙、圍著白色圍裙、戴著帽子的黑人女傭。車上又上來一些人,但這回都是白人。他們全都坐在車廂前部,坐在了朱蒂斯周圍。一個男人還盯著朱蒂斯看,沖她眨眼。朱蒂斯連忙拉低了帽檐。

公交車繼續往西開,並駛上了架在波多馬克河之上的橋。朱蒂斯向後看了看,發現佩夫人還在同她的那些朋友閑扯。河的北岸有座大學氣勢磅礴地矗立在那裡,哥特式建築風格的塔尖高高聳立著。朱蒂斯正欣賞著這些建築,車子突然拐向路邊,停了下來。

司機從座位上轉過身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朱蒂斯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而司機看上去也是一臉不解。朱蒂斯只好低下頭,讓帶羽毛的帽檐遮住自己的眼睛。

這時,她聽見司機「嚓嚓」的腳步聲,緊跟著看到他的靴子邁著方步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喂,小姐?」

朱蒂斯抬起頭。

「什麼事?」

「我們已經開出華盛頓了,現在進入弗吉尼亞州了。」

朱蒂斯眨眨眼睛,仍舊望著他。

「你必須坐到後面去。」

這時朱蒂斯聽到車廂後面傳來了佩夫人的聲音,「哎喲,我的天啊!」

「為什麼?」朱蒂斯不動聲色地反問道。

司機聽罷把雙臂交叉抱在了胸前。朱蒂斯看看周圍:那些和她坐在一起穿過波多馬克河的白人虎視眈眈地望著她,有幾個還在交頭接耳地說些什麼,就連剛剛沖她眨眼的那個男人也不住地搖頭,好像遭到了欺騙一樣。

司機又發話了,「你不是白人,對吧?你是和那些黑人一起上車的!」

朱蒂斯從座位上站起來。司機看到後不但沒有向後退,反而走得更近了,站在離她只有一隻胳膊遠的地方。朱蒂斯退後一步,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把手自然地放在身體的兩側。司機死死地盯著她,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朱蒂斯卻挪開目光,沿著他的身體往下看,一直看到他的腳部。他一隻腳點著地面,重心全落在腳後跟上。

「我要是不同意呢?」

「那我只能說聲抱歉,然後讓你一屁股坐到後面去!」

她抬起眼睛盯著他,又問道:「那要是我同意呢?」

「那你就去後面和其他人一起坐。」

「這樣太便宜你了,你一定很希望我這麼做!」

司機狠狠地盯著朱蒂斯,她卻一動不動。車子的發動機呼呼空轉,車廂里的竊竊私語變成了大聲說話。朱蒂斯又一次低下了頭,盯著司機的那雙靴子。

司機說:「小姐,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說什麼,不過這法律不是我制定的,你也別不遵守!」

這個男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向前走來,身體的重心隨之從腳跟轉移到腳尖。看來他是要準備奉公行事了,不會再向後退了。

朱蒂斯抬起頭,飛快地打量了他一眼,然後唰地伸直右手掌,讓手指頭像刀鋒一樣堅硬,左手則握成一個拳頭。她盯著他腳上的靴子,心裡開始盤算:等他後面的那隻腳離開地面時,也就是他單腳站立的那一瞬間,她可以用右手的手指尖直直地刺向他的喉嚨抑制他的呼吸,然後用左膝重擊他的腹部,讓他跪倒在地;等到他被打趴在地的時候,再向他的太陽穴來上一拳,徹底將他打垮;最後,那把藏在她胸衣里的3英寸尖刀會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只知道逞能的蠢貨一命嗚呼。

就在這時,一隻手突然拽住了朱蒂斯,把她嚇了一跳。那隻手一個勁兒地往後拽她,把她拽得失去了平衡。

「姑娘,趕快回到車廂後面和我們坐在一起!你在這兒幹什麼呢!」

司機聽罷點點頭,「你最好給這位姑娘講明白,要不然的話我一腳把她踢下車,那她可就只能腫著屁股去做工了!」

佩夫人一邊使勁拽朱蒂斯的胳膊肘,一邊說:「快走吧,狄塞爾維!對不起了,先生,她是從城外來的,就連我也搞不清楚她的腦子裡有時在想些什麼。」

司機轉身走回自己的座位。朱蒂斯還站在過道上一動不動,佩夫人則抓著她的胳膊不住地往後拉她。司機座位的上方有一面專供他往後面座位上看的後視鏡,朱蒂斯朝那裡看去,正好跟後視鏡里司機的眼睛撞了個正著。他的眼神好像在說:她難道還想讓他再過去一趟嗎?而她的眼神則回答道:是的!

佩夫人還在使勁拽朱蒂斯。車上的乘客,無論是白人還是黑人,看到司機不等這位黑人女孩遵照法律坐到後面就不開車的樣子,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話。佩夫人在朱蒂斯耳邊厲聲說道:「狄塞爾維,你快點回去,否則的話我會自己把你踢下車!你可別忘了,你答應過我要改過自新的!」佩夫人又把警察的事拿出來威脅她了。

朱蒂斯終於讓佩夫人抓著她的胳膊把她一路拽到車廂後面的一個空座位上。她剛一落座,那些身材粗壯的黑人女傭就開始咂舌頭,旁若無人地議論起來,「那姑娘從哪兒來的啊,佩夫人?她肯定會給自己找不少麻煩!」

佩夫人並沒有答話,而是輕輕地拍拍朱蒂斯,然後湊上前在她耳邊低語道:「姑娘,我說你這到底是怎麼了?你告訴佩夫人,嗯?」

朱蒂斯扭動著手腕,把牙齒咬得咯咯響,努力平復自己憤怒的情緒。

「有一件事我知道,」老太太喃喃自語道,「你不是從新奧爾良來的。」

朱蒂斯聽罷,慢慢地把頭轉向佩夫人,老太太則拍拍朱蒂斯的手。

「沒關係,」她說,「等你準備好了的時候你再告訴我,我會耐心等待的!」

公交車載著一車人吱吱嘎嘎地繼續向前開。車上的其他人,白人也好,黑人也好,都不再看朱蒂斯了,而是規規矩矩地坐在他們應該坐的座位上。汽車穿過波多馬克河向南行進。

弗吉尼亞州,阿靈頓,歐蘿萊社區

公交車在一棟氣派的磚房下停了下來,佩夫人下了車。街道兩旁的大樹還未見綠色,光禿的枝杈在空中相交連成一個拱形。朱蒂斯不禁聯想到,當夏天來臨的時候,這個社區將會是怎樣一個奢華、私密的天地。街道旁聳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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