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1月12日

巴的爾摩北部公路150英里處

午夜時分,達格把車停在一間通宵營業的便利店旁,下去買了一罐可樂和一包咸花生,還給萊梅克買了一包葡萄乾和一個麵包。萊梅克身上沒有美元。萊梅克看到達格朝車這邊走過來的時候,喝了一大口可樂,接著把花生倒進瓶子里,每喝一口就嚼一下。

「看什麼?」看到萊梅克一臉怪相,達格的脾氣又來了。「我們現在是往南走,南部人就是這麼吃花生的。現在換你開車!」

萊梅克坐到方向盤後面,達格則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蓋上他那個皺巴巴的大衣。萊梅克轉動方向盤,開出商店的停車場。這時,達格突然大喊起來,可樂和花生都從嘴裡噴了出來,「右側,右側!」

萊梅克趕快急轉方向盤。附近並沒有車輛經過,但達格還是抱怨個不停。「我現在知道了,」萊梅克向他保證,「你休息一會兒吧!」

「我肯定要休息的,不過得盡量留著隻眼睛盯著你!」

達格並沒睡著,還沒到達巴爾的摩,他又坐回了駕駛位。萊梅克走下車的時候什麼也沒說。五年了,他都是在左側駕駛,現在右側行車讓他感到緊張。他心想,恐怕要過一陣才會重新適應美國的行車規則。

萊梅克把達格的大衣拉上來蓋在身上,但他睡不著,體內的生物鐘還是蘇格蘭的時間,要比美國時間早幾個小時。既然睡不著,他便開始在腦子裡整理那些資料,急切地想把它們分成「確定」和「不確定」兩類。

結果,「確定」的那欄里幾乎沒什麼東西:兩名民防人員身亡,都是被專業手法殺害的;一起自殺事件,但疑點處處存在;一把要追溯到哈桑·薩巴赫時期的刀——卻是經阿剌模忒城堡的伊斯瑪依「刺客」的故事啟發而來的,所以並不確定——有可能是沙灘上作案的兇器;一把·32左輪手槍,是偽造自殺案的道具,這毫無疑問;一把廚房用刀,被放在那個丈夫家的水池裡,無疑是栽贓之物。

還有什麼呢?

萊梅克還想再整理出一串已確定的事實來,無奈其餘的事情越想越經不起推敲,像割斷了繩子離岸而去的小船一樣離「確定」兩字越來越遠。掉在卡車車頭燈前面的鐵棍,奧特手裡找到的一縷黑髮,沙灘上的車輪印,邦妮手臂上交叉的刀口,低低地射進牆角、致阿諾德於死地的那枚子彈,還有捅進奧特心臟、卻沒有讓他立即斃命的那一刀。所有的這些都只是線索,沒有一點可以稱得上是確鑿的證據,但達格和他現在就是靠著這些不確定的東西來下賭注。

接下來,他又想到了那些憑直覺推測的事情,比如潛水艇、女殺手、波斯人,還有任務的目標是羅斯福,地點就在華盛頓。

最後,他又反覆琢磨著一個問題,為什麼只有他和達格在調查這件事呢?對特工處來說,「不確定」這個詞可能太沒有力度了,以至他們並不願意開展這次追蹤調查。

看著黑漆漆的東南海岸線在冰冷的車窗外飛快地掠過,萊梅克越發覺得他和達格的直覺是對的。正如達格所說,雖然證據遠遠不足,但倘若事情不是他們推斷的那樣,就是他媽的狗崽子!

歷史從來都不會排除一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試想,在福特劇院那晚,林肯的保鏢怎麼就正好出去喝酒了呢?1835年的時候,理查·勞倫斯,那個第一個試圖刺殺美國總統的人,當他在白宮近距離瞄準安德魯·傑克遜時,他的兩把手槍怎麼會都不好用了呢?去年那次,誰又能預料到那個放在桌腿後面的爆炸箱會因為桌腿太粗而影響爆破,因此救了希特勒一命呢?還有1933年在邁阿密,羅斯福作完演講後,從觀光車后座上站起來探身看前面的一個電報,而那個無政府主義者桑卡拉剛好就在那一秒鐘開了槍——他相信殺了羅斯福便能治好他的胃病,結果射中了芝加哥市長。

萊梅克琢磨著那個拼湊起來的兇手形象。到底是什麼人呢?真有這個波斯女人?還是憑空想像出來的?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這個兇手絕對不是神經錯亂之人。在歷史上,政治謀殺的原因不外乎有兩個:要麼是精神錯亂,要麼是為了權力。

絕大多數的行刺事件都是受第二個原因的驅使,就是為了權力。羅繆勒斯殺死了他的孿生兄弟雷穆斯,以求獨霸羅馬城。這座偉大的城市就像是一個水位標,矗立在那裡向世人昭告著歷史上那些血腥的政治殺戮。公元37年,羅馬皇帝台伯留殺死了自己的對頭賽揚努斯以及他的全家,包括賽揚努斯年僅十四歲的女兒。當時,有法律規定處女不能被處死,於是台伯留命劊子手當眾強姦了這名少女,然後再將她弔死。公元69年,羅馬在這一年當中舉行了四次國王登基典禮:尼祿之後,加爾巴繼位,不久就被奧索砍去手腳、割掉嘴唇;而奧索又為了免遭維特里烏斯的殺害而被迫自殺;不久後,維特里烏斯被百姓投以糞便,之後被維斯帕先丟進了台伯河。十年後,維斯帕先死在了自己的床上。

歷史也沒有把刺客的角色僅僅留給男人。阿格麗品娜為了讓自己的兒子尼祿繼承羅馬王位,親手毒死了自己的丈夫克勞狄斯。愷撒提拔克麗奧派屈拉和她的兄弟托勒密共同統治埃及,但克麗奧派屈拉為了能讓自己和愷撒的兒子凱薩利翁繼承王位,殺死了托勒密。這樣的事情數不勝數。

車子有些顛簸,萊梅克的思路也隨著它來回搖晃。他的身子在達格的大衣下面東搖西晃,把腦子晃得昏昏沉沉的。在美國首府尋找一個殺手,這無異於在乾草垛里找針,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們的將會是什麼。倘若那個女人真的存在,而且是由另一個國家派來的,那麼她必定有足夠的金錢和智慧。她決不會魯莽行事,她會周密計畫,尋找有利時機,然後深入調查。但是調查什麼呢?羅斯福的日程和行程安排最容易讓自己陷入危險,她能從這裡面發現些什麼呢?她十分狡猾,比如邦妮手臂上的刀口,還有偽造阿諾德的自殺以此掩蓋自己的行蹤。根據這些以及她的殺人手法,萊梅克猜測她並不是像夏洛特·科黛或托羅斯基的前刺客莫科達那樣義無反顧的殉道士。那麼她是像布齊克和庫比什那樣花數月等待機會在總統車子旁引爆炸彈的愛國人士嗎?再或者,她會不會悄然潛入後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像阿剌模忒城堡里可以享受天堂生活的門徒那樣,雖然專業但並不想為了這一次行動犧牲自己呢?

萊梅克坐直身子,突然打了個噴嚏,車子突然一頓,「幹什麼?」達格大吼,「你差點兒把我嚇出心臟病!」

「達格,有人援助她,有人在紐伯里波特等她,否則她不會把那兒當作她的第一站。」

「得了吧,教授!我的腦袋裡再也裝不下推測了,我們說點兒確鑿的事實好不好?睡你的覺吧!」

萊梅克把達格皺巴巴的大衣從身上拿開,一把扔到了後坐上。

「嗨,我說,溫柔點兒!」達格說道。

「邦妮和奧特,他們倆是一對兒嗎?」

方向盤後的達格聳聳肩。「警察是這麼說的,鎮上的人好像都知道他們倆的關係,只有那個可憐的阿諾德不知道。」

萊梅克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清醒清醒。「沒錯,可憐的阿諾德!你倒是告訴我,深更半夜,一個從潛水艇上下來的德國人或什麼日本人怎麼會認識邦妮和奧特?她怎麼會知道邦妮丈夫住在哪裡?如果阿諾德不認識那個站在門廊上按門鈴的人,她又怎麼能在凌晨三點的時候闖進他家呢?」

「啊,真他媽的該死!」達格罵道。這名特工猛地一踩剎車,把車子轉向路邊。

萊梅克問道:「你幹什麼?」

「教授,我們得再回去。兩個星期前我怎麼沒想到這些?真該死,她居然還有同謀,真他媽的!」達格用手掌狠狠地拍著方向盤,「我甚至從沒問過我自己她為什麼會到紐伯里波特來。我只是想那個地方很偏僻,或者是那兒同波士頓有什麼關聯,究竟是什麼以後再查,或者是什麼其他的原因……媽的,我居然沒想到!我光注意案發現場的情況和那把見鬼的刀了,然後就想著要去找你……」

萊梅克擺擺手:「鎮定點兒,我也是剛剛才想到的。別調頭回去了,一直往華盛頓開吧,我又有了一個主意!」

「蠢貨!」達格還在不停地責怪自己。

「別擔心,這整件事情就想是一個填字遊戲,每當我們新發現一點東西,兩個或三個線索就會跟著顯現出來。現在我們沒有其他選擇,只能一次猜一個。我們得隨機應變,靈活點兒!」

達格點點頭,怒氣還未平息下去。萊梅克培訓過他,知道達格並不屬於那種靈活的類型,而是個一根筋的主兒。或許正是他的一根筋,讓他忽視了兇手有同黨的事實。至於自己為什麼沒有早一點兒發現這一點,萊梅克覺得是由於疲憊和回到美國後勾起的舊日思緒在作祟。算了,萊梅克不再想這些了。

達格再次加速,然後駛上一號公路的車道,向南開去。黑夜中的巴爾的摩郊區看上去並不空曠,雲層後淡淡的月光下,沒有光亮的車庫和貨倉在車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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