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孰能無情

縱然是大天使的冷靜,也不禁在眼睛裡露出些許驚訝來。這個汨螺,自己早上還猜他是創神教這一代的先知,不想他就來了這麼一下。

梅菲斯特並不是雪葉岩那樣近五百年內長大的夏維雅龍,對創神教頗有了解。知道這些龍對所謂「創世神」的理解和描述,雖然與事實有頗大差距,致使他們所崇拜的並不是真正的神。但是,整個創神教的宗旨理念十分明確,組織結構完整嚴謹,並不是所謂邪教的烏合之眾。就是勢力極度衰落的現在,要成為創神教實質性精神領袖的先知,也不是容易的事,基本上可以排除屍居其位的可能。

創神教倒也不要求信徒全然禁慾,只是有明確的規則,規定信徒只可與信徒相好,且必須固定對象,不可隨意改換,與不同的龍上床。而且,以利基派認為此事污穢,做得多了會妨礙信徒親近「完全聖潔」的創世神。限於龍的繁衍、生存需求,不能完全禁絕,卻也絕不提倡。以至於教中士師、又或靄京的風行使這樣的龍,通常都是守身如玉,將全幅心神精力放在宣揚崇拜創世神的「偉大事業」上。先知可說是所有信徒中與創世神關係最密切的龍,難道反而會比較隨便?還是說自己的判斷錯誤,汨螺根本只是普通信徒?否則怎會如此輕易為自己的容貌所惑。

梅菲斯特熟視面前這龍的眼睛表情,覺得還是和梅亞靜的那次不同,彷彿不是要表白感情的意思,稍稍鬆了一口氣。雖不擔心有龍能把他怎麼樣,畢竟這種事很是麻煩。汨螺不是色龍最好!

今天的日出令亞當放開心情,雖有隨後的雪葉岩傳信降溫,到底不復前些日的壓抑,連帶梅菲斯特也大是輕鬆。這時驚詫之下,不禁起了促狹之心。揚眉微笑道:「『總是』想起我?閣下這樣錯愛,梅菲斯特幸何如之。」

以梅菲斯特的相貌,便是毫不留情的冷語,都未必能絕龍妄念,更不要說這樣笑意唁唁。這時若換了梅亞靜,怕不要驚喜欲狂。汨螺雖然原本不是那個意思,也不免臉紅耳赤、手足無措,偏生沒法把眼睛從對方美麗的臉上移開——信仰再虔誠,也是後天培養出來,終歸抵敵不過好色的天生本性。大天使還要火上澆油,略略側頭,乜斜著眼看他的窘狀,唇邊淺笑說多曖昧就多曖昧。

汨螺頭腦昏昏,不知不覺踏前,到指尖分辨出細軟的肌膚觸感時,才嚇然發現自己與對方間竟只剩下一個拳頭的距離,而自己的右手手指尚且貼在美龍的左臉頰上。

「啊!」創世神的信徒一聲慘叫,踉蹌跌退,舉起的手也不知道放下。這一刻,他完完全全明白那些激進派士師為什麼指斥伊甸園是魔鬼開辦來誘龍墮落的了。驚慌中汨螺感到背後撞到某件柔軟彈性的東西,不僅中止了退勢,還又將他向前彈出。連忙極力收足,免得再次鑽進對面美龍的懷裡去。

銀髮美龍發出呵呵輕笑,滿懷欣悅似地,說道:「呵呵!看來是我誤會你了。不過,你嚇成這個樣子,可還真是讓人傷心啊!」說是傷心,語氣里卻滿是笑意,哪有絲毫哀怨味道。

被對方的溫和笑語撫平了驚惶,汨螺將犯了錯誤的右手藏去身後,定定神說道:「呃,對不起,梅菲斯特先生,我……不是有意的!」

汨螺臉上又開始發燙,只因為他忽然發現這麼說實在不妥。雖然是一時糊塗,畢竟佔了對方的便宜,這麼說話只怕要讓龍覺得是在推託責任。

卻好對方並不見怪。銀髮美龍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般,微微聳了聳肩膀,發表評論說:「沒關係。我這幅樣子也不能怪你……不過,由此也可證明,所謂『聖潔』實在不是龍的本性。嗯,那麼你說『總是想起』我,甚至害你不能祈禱,又是怎麼回事?」

說起正題,汨螺恢複了冷靜,理一理思緒,道:「不僅梅菲斯特先生你,還有神殿這幅壁畫……噢!」提到神殿的壁畫,汨螺忽然想到他們目前處身的所在。想到剛才自己那聲慘叫,連忙移目四顧。卻見一切與自己剛進來時一樣,原在神殿祭壇旁的那幾個龍,已經移動到大殿另一側首代先知的塑像前面,講的講聽的聽,顯然全沒意識有龍在殿的這一邊。

梅菲斯特的聲音適時為他解開疑惑:「我已在我們周圍設下結界,外面聽不到我們的聲音,也看不到我們。」頓了一頓,笑加上一句,「所以我們隨便做什麼都不怕給龍看到。」

這個龍顯然不是亞當那樣「不解風情」的傢伙,知道美醜,也有慾望,完全健康正常的一個龍。一時冒失的舉動之後,能這麼客氣有禮地道歉,迅速恢複冷靜,可實在是不簡單!換了雪葉岩那個冰川龍,大概要狠狠地多剜自己兩眼才行。梅亞靜那色龍則一定會就此纏上來不放。就是青輿圖候那厚臉皮龍,恐怕更多地會送上幾個嘻皮笑臉的輕薄鬼臉兒……這樣一想,梅菲斯特忍不住多加了最後那句話,試探對方的反應。

汨螺立竿見影地臉兒一紅,微微彎身行禮,低頭說道:「你大概已經知道,我是本教的先知,幫助信徒追尋創世神是我的職責。以我極有限的智慧,試圖理解創世神深奧莫測的旨意,本就很吃力了,稍有分心就會象這次一樣。所以請梅菲斯特先生不要再取笑我了。」

梅菲斯特大感興趣。這樣直接坦白的龍,可還真沒有遇到過幾個!一教先知,果然不凡吶!對於有趣的龍,當然要研究一下了。梅菲斯特道:「好,先不開玩笑。你且說說為什麼這幅壁畫和我令你不能靜心祈禱,又為什麼要來和我『談一談』?」

汨螺道:「為什麼我不能靜心祈禱,反而時時想著這壁畫和先生,我也不知道。來找先生就是想要找出原因。記得那天亞當先生看到這個壁畫,也是十分驚訝,尤其關注畫中神使駕馭雷電清除罪惡的描述。我還記得當時他就一直看著你——聽說梅菲斯特先生最常使用的武功,就是一種雷電似的功夫?」

「唔,你是指玄靈閃。」大天使坦然點頭,豎起一根手指,指尖上冒出小巧的黑色電弧,「不過這不是武功,是魔法。我不懂、也無法學習武功。」

汨螺滿面震驚。這樣近的距離,他能清楚感受到那不比手指長大多少的小小電弧中蘊藏的龐大能量。汨螺毫不懷疑,這個小小電弧釋放出去所造成的破壞,絕對不會遜色於自己的全力攻擊。對方卻只一彈指就已完成!

好一陣功夫,汨螺才再恢複平常心,道:「原來這叫玄靈閃!果然和壁畫描述的很象呢。這大概也是當時亞當先生會覺得驚訝、又一直看著你的原因吧。」

又順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嗯,這座神殿於六百零二年之前破土動工,主持神殿主體設計的正是我的導師以利基先知。神殿尚未完全建成,就出了夏維雅全面禁教一事,資金龍力大受影響,工程進展緩慢下來,直拖了一百二十七年,才算粗成。當時先知和一部分忠誠信徒,也已歷盡艱辛,將教派總部搬遷至此。殿里的壁畫,則是神殿落成後的一、兩百年間,陸續畫成。都是根據《聖典》、以及那期間以利基導師所得到的啟示而畫的。創世神的啟示神奧無比,很少有文字記載、又或這些圖畫那麼明白的,多數時候只是腦海里一掠即逝的閃念,又或者夢境碎片般的點滴異像,因此這些畫中,也加入了畫工的想像和創造。」

梅菲斯特點頭,表示了解。汨螺說道:「這幅以利基導師受到啟示後,召集畫工所做的壁畫,與你的得意武功……呃,是魔法,如此若符合節,一般龍大概只會認為是巧合。但是以利基導師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我一直緊記在心。導師說,沒有創世神的許可,你一根頭髮也不會掉下來——反過來講,既然頭髮會掉下來,自然也是創世神的意旨。引伸到其他事,《聖典》於末日審判只有文字描述,導師得到的啟示異像模糊不清,壁畫最後畫成這個樣子,當然也是創世神的指引,與你的武……魔法的符合,也絕非偶然。」

隨著敘述,年輕先知的思路越加清晰,到後來想起導師的教誨,更是信心堅定,緊緊望著對方美龍的蒼藍色眼瞳,絲毫不瞬。

梅菲斯特心道唯一創造這世界的父神跑去睡覺,大把事情說扔下就扔下,亞當掉不掉頭髮都要我們這些可憐的天使操心,哪裡理會得以利基鑽研《聖典》走火入魔做了噩夢?不過這事要提出來跟他辯論就沒完沒了了。輕輕抿唇,淡然道:「不是偶然又怎樣?難道你以為我會是那什麼創世神使,毀滅彩虹大陸來了?」

汨螺低頭再抬頭,道:「我知道靄京曾經把你認做神使,被你否認。也知你除了亞當先生和伊甸園,根本不關心任何事。」梅菲斯特無語默認。汨螺看著眼前的絕麗臉容,看著掛在那柔潤唇角的一抹淺笑,忽如泄了氣的皮球般氣勢全消,軟弱地道:「可是為什麼每當我想潛心祈禱的時候,腦海里就出現你駕馭著雷電的身影?為什麼每當我在雷霆中戰慄的時候,眼睛就看到你美麗的容顏?」

梅菲斯特大是愕然,近一段時間內從各種渠道得來的、關於龍情感世界的知識翻湧上意識表面,疑惑地問:「你是說你對我一見鍾情么?你可是先知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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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汨螺!汨螺!你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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