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雲階月地

日上中天時候,隊伍停下來打尖。車夫解開駕車的獨角,騎士們也跳下地來,放鬆各自座騎的鞍轡。一行龍數十匹獨角,就由車夫們牽去十數米外的大河邊飲水餵食,騎士們分做數組,警戒的警戒,準備茶點的準備茶點,預備侍候自家主君休息。

三輛華車移往道左,在官道與河灘之間的空地上停穩。青輿圖候自他那隻看外表就是最華麗最舒適的長途廂車中跳下,滿面堆歡地跑向後面另一輛車門緊閉、重簾深垂的車子。一如既往地,毛色雪白、神俊非凡的銀星適時截著美麗君上的前進路線,容色清冷的雪葉岩閣下從容落鞍。

「君上路途辛苦。」淡淡的語氣一聽就是客套,不帶絲毫的問候意味。

青輿圖候無奈收止腳步,陪著客氣的笑,應:「呵呵,是啊!氳澤公畢竟修為深厚,騎獨角趕路,一大早到現在都沒事龍般。我坐車子都坐得腿麻,要下來活動活動。」

「唔。」棕發龍隨手將韁繩甩給趕過來的侍衛,漫不經意地應,斜過一道沒有溫度的眼波:「君上過獎了。我也在鞍上顛得腰酸。君上要不要一起去水邊散散步啊?」

「呃,哈!當然當然!氳澤公請!」青輿圖候呵呵笑,轉過身子跟在雪葉岩身側往河灘上走,抽空將不甘的眼光投往不遠處的廂車,卻不見那印有王室徽記窗帘有絲毫波動。

弗雅轉手把銀星的韁繩交給另一個騎士,快走兩步跟上自家的主君。和另一邊趕過來的青輿圖候的侍衛俞驪四目相接,各自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這次雪葉岩奉旨出使,與前次要上戰場不同,沒有什麼明顯的危險可言,當然不能再把波賽冬那小龍單獨丟在家裡,讓某些無良貴族乘虛而入佔了便宜去。帶著小龍上路,一般龍是使不出什麼手段了,王眷正隆、又臉皮超厚青輿圖候君,卻是不在此列。

這位君上聲稱赫海領地有事需要他回去處理,纏上來要求同行。每次停下打尖休息,他都千方百計往小龍波賽冬所乘的廂車旁邊湊。

要知這一路波賽冬坐在車裡,車門車窗都關得嚴絲合縫,就算天氣還不熱,也十分氣悶。若不是王族的身份和禮儀所限,小龍才不可能這麼乖。停車休息時若還不讓他下車活動透透氣,雪葉岩就太不講道理,波賽冬也會心有怨言。為此每到停車,雪葉岩都要出面阻擋青輿圖候,邀他「喝茶」、「散步」,才得避免小龍被騷擾的命運。

象今天這種情境對話,兩天下來,弗雅俞驪都看得慣了。俞驪怎麼想弗雅是不知道,他自己卻不免覺得,雪葉岩閣下和青輿圖候並肩散步、又或對坐品茶的景象,實在是非常賞心悅目。而且,很明顯的,那位君上對波賽冬少君的狼子野心不能得逞,固然失望,纏住雪葉岩閣下,卻也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在俞驪看來,自家厚顏兼好色的主君,無疑正落入兩難之境。比如說現在,他君上與雪葉岩閣下並肩漫步,眼光時不時黏上雪葉岩閣下輪廓分明的側臉,一臉貪饞卻又不得不極力掩藏的痛苦。有機會與這冰山美龍套近乎固然難得,可惜近期的各種情報都表明,雪葉岩實在不可得罪,那些好色的想法,放在肚裡也就罷了,真要表現出來,即使是他君上也未必擔得起後果——而以雪葉岩監護者的身份,再怎麼「搗亂」不讓別龍接近波賽冬,也是名正言順。

走下官道邊的斜坡,感覺著腳下鬆鬆軟軟的河灘,雪葉岩停下腳步,目光掠過水流平緩、河面寬闊的郁澤河,落在對岸不知名的遠處,無言地靜默。

青輿圖候回頭看一眼停在道旁的大隊,隱隱看見藍色長發、身材纖巧的小龍從車中下來,在數個雪葉岩家臣侍衛的環護下在車旁空地上閑走——每次都是這樣!那心機狡詐的小龍,在監護者面前乖得不得了,每次都等自己被雪葉岩遠遠拖開才下車。青輿圖候暗暗咬牙,他才不信那偷偷收下他酈石佩的小龍,真是乖順守禮、規行步矩的好孩子!

身邊,雪葉岩深深地吸氣,又再呼出。青輿圖候收拾心情,轉目直視著雪葉岩。

這次「出使」,從雪葉岩的角度來講,風險是很大的。彩虹七殿之事沒有任何確據,也不能擺在明面上說,一切公開的詔旨公文,都只說是針對鄰邦的友好訪問。若是哪日夏維雅王反口不認,雪葉岩絕對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雖然青輿圖候親筆寫了一封解釋信柬讓靄京帶給他,雪葉岩會那麼爽快地交出特戰軍的權力、動身離開王都,也還是令龍驚訝——夏維雅王的旨意,全然抗旨不遵雖然不行,但以雪葉岩的身份和掌控特戰軍那麼多年,講講價錢、談談條件卻完全可以。無論夏維雅王還是青輿圖候,原本都準備好雪葉岩會有條件提出來的。

要知這號稱「石心翠劍」的美龍,可是五十幾歲就敢私逃出宮,入千劍池、得神劍,還請王賞劍、要脅獨立搬出王宮的主兒呢。無論是王還是青輿圖候,都不信做出過那種事的龍,經過短短三百年不到的時間、完全成長實力攀上巔峰的今天,會忽然膽小起來,對明顯於己不利的旨意都會毫不反抗地接下。

因此,雪葉岩二話不說地領下旨意,收拾動身,王和青輿圖候都不免猜疑起來。青輿圖候找籍口同行,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要弄清楚雪葉岩這樣反常地「聽話」,所謂何來,對小龍波賽冬的垂涎,雖不是全然做戲,可也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誇張。

上路兩天,夜宿驛館不算,中間打尖歇腳四、五次,每次青輿圖候做出欲圖糾纏小龍的架勢,雪葉岩雖不出所料、理所當然地出頭「搗亂」,「纏」著他品茶散步,卻都是哼哈閑話些天好天壞,路途辛苦的廢話,對這次的奉旨出使、王上對彩虹郡一事的看法、讓雅倫申邑琛取代自己掌領特戰軍權力的用意等事,根本沒問半個字。

青輿圖候暗嘆冰山果然是冰山,不是一般沉得住氣的同時,自己反而憋得難受。可要主動與他解釋說明,又不免有些輸氣伏低的意思。青輿圖候雖不是申邑琛那樣自高自大、不分輕重死搭架子的龍,可也不願輕易退讓,讓雪葉岩波賽冬這樣的美龍看低了。故此決定和他耗上,直拖到不能再拖——也就是說,到抵達赫海,自己再沒有正大的理由跟著同行下去的時候。到那時,王上交待要告訴雪葉岩的話,終歸還是要跟他說的。

現在,這冰山美龍終於耐不下去,耗輸給他了嗎?

雪葉岩深呼吸之後,轉過頭來,一付下定決心模樣,琥珀色的眼瞳正正地迎著青輿圖候的眼睛,直盯入去,沉聲正色,問:「你是真的纏定我家波賽冬了!」

青輿圖候差些一頭栽倒。

這話雖說問得突兀,卻也不是真有多麼粗魯無禮。以青輿圖候的經驗風流,盡有千百種應對手段。只是偏巧他君上難得地正自滿腦子「正事」,突然聽見這樣一句,真是萬丈高樓失腳般難受,沒有形象全失地張開嘴合不攏去已是他的能耐,哪裡還答得出話。

雪葉岩眼中疑惑之色一現即逝,冷冷接續下去道:「這些年來,你君上再是姿意胡為,也都不曾有過私入別家內院的行徑。自從萌祭那天你出現在我府里,我就知道了!」

有這兩句話的功夫,青輿圖候鎮定下來,聞言眨了眨眼皮,雖是雙頰發熱,仍沉著氣不出聲。事情才過去不久,他當然不會忘了。當日雪葉岩表露出的怒意殺機,青輿圖候更是記憶猶新。若不是那時波賽冬練功出問題,情勢危急,還不知雪葉岩會怎麼對他。雖然最終是混過去了,這時再聽雪葉岩提起,青輿圖候也無從抵賴。那事本就是自己理虧,為自己辯駁解脫的話,也是無從說起。

弗雅和俞驪原本照規矩跟在各自主君身後三米遠近,保持隨時待命的狀態。但在聽到雪葉岩開口說起波賽冬那一刻,兩個合格盡職的侍衛騎士,便本能地舉步後退,退出七、八米遠,聽不到主君們對話的地方。做侍衛的,該知道不該知道的事,可是很有講究的。就算他們怎麼得主君信任也罷,當著外龍,功夫還是要做的。

緊傍著水邊,兩個衣飾高貴、容顏俊美的龍並肩站立,各自偏頭面對對方,中間隔著米許的空間,默然相視——可惜實際氣氛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青輿圖候鎮定心神,擺出自己最坦誠懇切的笑臉,迎著雪葉岩冷靜的眼神,回答道:「這個么,閣下既然親自垂詢,本君也只好承認了……呵呵,波賽冬先生那樣的小龍,可不是本君這樣的龍所能抗拒的呢。」

雪葉岩冷哼一聲,面沉似水。

「不錯,沒有一劍殺過來!」青輿圖候微微提起的心略略放回肚裡,稍微退開半步,深深地鞠躬,又道:「上次的事確然是我的不是。本君於此道歉。待閣下出使歸來,回到雅達克,本君再找個日子,登門請罪。不過,波賽冬先生面前,還要請閣下多多美言喲!」

雪葉岩又哼一聲,身上寒意更甚。

青輿圖候滿面陪笑,暗暗小心戒奮。要監護者幫忙追求其小龍的事,並不是完全不存在。只是若不是身份財富、武功修為都絕對壓過對方,很少有龍會向別龍提這種危險的要求。雖說也有熱衷功利的龍,會利用自己漂亮小龍,謀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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