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七章 與子同行

波賽冬一夜沒睡好。

前一天晚上,雪葉岩並沒有在外耽擱很久。波賽冬躺在床上東想西想,還沒有想出什麼頭緒,就聽見外間的房門聲響。小龍當時嚇了一跳,趕緊閉上眼睛裝睡,怕監護者進來發現他還沒睡,查問起胡亂練功夫的事。就算雪葉岩不發脾氣,反而有什麼溫柔舉動,小龍也頗覺無福消受。

結果他是白擔心了。雪葉岩不僅沒有來審問或者搔擾他,甚至根本連內房都沒有進。回來後就安靜地呆在外間,也不知是打坐調息,還是就在地席上睡了。波賽冬也不敢從床上起來去查看。

監護者出乎預料的平淡反應,不僅沒有令小龍放下心事,反而令他更睡不著了。而且,知道雪葉岩就在一帷之隔的外間,聲息可聞,雖然睡不著,波賽冬也不敢隨意轉側,生怕「驚擾」了監護者閣下,精神上更是緊張疲累。

也不知熬過多久時刻,波賽冬終於昏昏睡去。感覺上也就剛剛睡著,就又被外間的腳步聲談話聲驚醒,卻是僕役們伏侍雪葉岩梳洗更衣,預備進宮。

波賽冬伏在枕上好一會兒,才記起夏維雅朝中每月一次的殿會,向例於月初三日舉行。萌祭是二月初二,萌祭的次日正是初三,慣例是殿會的日子。

縱使不是在同一張床,終究也算是睡在一處,監護者閣下都起來了,波賽冬也不敢繼續賴床。雖然覺得一個頭昏昏沉沉,眼皮沉澀、四肢酸麻,也還是勉力爬將起來,披上袍服,出到外間向雪葉岩行禮問安。

雪葉岩面無表情地點首以應。一個僕役頭領模樣的瓴蛾發出信號,便有東隅園的那幾個瓴蛾——瓴泠亦在其中——捧了熱水毛巾上來。波賽冬用熱得發燙的毛巾在臉上蒸了好一會兒,才覺得整個龍漸漸活過來。

後來瓴泠過來幫他梳頭。

長及小腿的藍發,好看是好看,每天梳理起來,不大不小的也可算是件「工作」。現在的波賽冬,雖已不是剛變身時的沒有經驗,根本連自己的頭髮都不能獨自搞定,卻也還是願意多雙手來幫忙。侍候他的幾個瓴蛾中,又要數瓴泠梳起頭來最是靈巧,漸漸一來二去,每天幫小龍梳頭便成了瓴泠的固定職責。

其時雪葉岩已經穿戴整齊,一個侍衛騎士為他做最後的整理——把衣帶在腰後部分的皺褶壓平。波賽冬很懷疑根本是那個龍沒有找事,籍此接近雪葉岩閣下。雪葉岩的左手有意無意地把玩著詰綠的劍絛,看著瓴泠給小龍梳頭。

那眼神,隱隱地有些怪異。

※※※

前一夜是節日狂歡之夜,亞當到雪葉岩府里,就已過了子時。解決了出狀況的小龍後,到亦悅園又和梅菲斯特聊了好久千劍池的事,真正上床睡覺時天邊都已開始泛白。這樣算來,亞當在巳時剛過就爬起床來,實在已算得是精力旺盛了。

亞當起來時,梅菲斯特和靄京的房門都還閉著,亞當也不覺得什麼。天使雖然不必睡覺,偶爾沒事時發發獃(冥想)也是平常。而且,雪葉岩府里的僕役訓練有素,亞當起床,從房間里出來,站在廊上還沒有呼上幾口氣,便有瓴蛾捧著面盆面巾等物趕過來伺候,根本不讓亞當有呼喚自己的「護衛」的必要。

亞當在一個瓴蛾捧著的面盆中撩起水來,把臉孔沾濕,從另一個瓴蛾手中接過面巾擦去臉上的水珠,再用潮濕的面巾連頭帶臉地胡亂一抹,將睡覺弄亂的半長發壓平,就算是梳洗過了。把面巾拋回瓴蛾懷裡,亞當大大地伸一個懶腰。

「呃?瓴泠?」亞當目光落在接下面巾的瓴蛾臉上,就是一呆,露出些許疑惑。這個瓴蛾不是跟著波賽冬那小龍的嗎?怎麼又跑來這裡?昨天晚上還是另一個瓴蛾的。

瓴泠臉上露出歡喜之色。普通龍很少會費心去記身邊瓴蛾的臉孔,瓴泠卻知道這位亞當先生是不同的。果然,亞當先生一下子就認出了他。

亞當抓一抓頭,隨口問:「你不是在波賽冬的東隅園嗎?怎麼跑來這裡?」

瓴泠打手勢道:「少君叫我來伏侍亞當先生。」

亞當張大眼睛:「波賽冬已經起來了?這麼早啊!我還以為他會多睡一會兒的。昨天的事,他沒有受傷吧?」

瓴蛾眼裡浮現一絲異色,搖頭做出否定回答:少君應該沒事。他交待我過來伏侍亞當先生,還要我交這個給先生。

瓴蛾手中多出一張拆疊蠟封的信箋。

亞當接過信箋,稍微有些困惑。什麼話不能當面說,還要寫信?龍的行為還真是複雜呢。他拆開信箋,讀過之後,心中的困惑不僅沒有減輕,反而更加濃厚——交出信箋之後,瓴泠就與另一個捧著臉盆的瓴蛾一起端著東西退下了。

亞當把手中的紙箋反覆看過三遍,抓著頭髮想了足足有兩三分鐘,最終還是揚聲呼喚道:「梅菲斯特,你來看……這個小龍到底在搞什麼呀!」

梅菲斯特從房裡出來,接過亞當手裡的信,一眼掃過,目芒微閃:「這上面不是寫得很明白了?波賽冬想把瓴泠送給你。」

「可是,他怎麼可以就這麼決定要瓴泠跟著我?還有,為什麼要我去和冰川龍講呢?」

「畢竟雪葉岩才是家主。波賽冬年幼,自己做主把瓴蛾送人,雪葉岩可能會不高興。」梅菲斯特說。

亞當流露出些許不滿:「那瓴泠要是不願意呢?」

「瓴泠有說不願意嗎?」梅菲斯特揚起一邊眉毛。那這可真是個「有思想」的瓴蛾了。

「沒有。但那多半是因為他還不知道這事。」亞當道,「這封信本來是封著的。」

「把他叫來問問好了。」大天使說,模擬龍呼喚僕役的方式,抬手彈出一道能量波。

亞當沒有再出聲,微微鼓著臉,神情相當的鬱悶。波賽冬這麼自做主張地把瓴蛾當禮物送人,再次證明了梅菲斯特所說,龍不把瓴蛾當成同等生命看待的事實,又再勾起亞當對昨天雪葉岩「誤殺」瓴蛾事件的記憶。其實他也知道大天使在這種事上是絕對不會弄錯的,但是,雪葉岩波賽冬和別的龍總該有些不同才是,怎麼也這樣……

梅菲斯特看亞當這個樣子,也不免擔憂。但人是有獨立意識的智慧生命,道理已經給他講過,他自己想不通,縱然是神也沒有法子,梅菲斯特就更不用說。

略一思忖,梅菲斯特道:「其實波賽冬把瓴泠送你,大概也是為了他好。昨天小龍和瓴泠一起練功,雪葉岩顯然非常不高興,那神氣可是不善得緊。」梅菲斯特是真這麼想的。這猜測也應與事實相距不遠。這時說出來,也有勸慰亞當的意思。

亞當依然板著臉。他也隱隱猜到波賽冬把瓴泠送他的用意,卻還是不高興。瓴泠明明沒有做錯事,雪葉岩憑什麼生他的氣?想也知道和波賽冬一起練功定然不是瓴泠的主意,小龍惹得雪葉岩不高興了,被打發走的為什麼是瓴泠?

龍的莫名其妙的風俗禮節實在夠多,亞當以前還只覺得麻煩。在對瓴蛾的做法上,可就完全不能接受了。

能量波動從院子里傳來,是瓴泠和另一個分派照料這幢客舍的瓴蛾,感應到梅菲斯特的「召喚」後,一起趕過來。

兩個瓴蛾都穿著飾有雪葉岩府徽記的僕役服飾,質料高雅,剪裁合體,十分乾淨齊整,予人好感。尤其瓴泠,與同伴相比明顯年少得多,白凈瘦小的臉兒,襯著纖細柔弱的身材,實在很召人憐。亞當看在眼裡,腦袋一熱,迎上去大聲說:「瓴泠,冰……雪葉岩對你那麼凶,波賽冬也不要你了,你跟我回伊甸園好不好?」

兩個瓴蛾不敢怠慢了主君的貴客,本就是一路小跑而來。突然聽到這句話,都是為之一呆。瓴泠更是嚇了好大一跳,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多虧本能驅使下自動伸展的翅膀,才再找回平衡。

引誘別家侍役家奴的事,並不是絕對的新聞。但那些被勸誘的,往往都是技有所長的專才——手藝高超的廚師啦、花匠啦,經驗豐富管家啦,也有武藝出眾的護衛——而且無一例外地都是龍。

瓴蛾限於資質,都只被訓練做一些簡單瑣碎的小事,跑腿兒送信、端茶倒水什麼的,幾乎不存在多少高下差別。而且,即使是公認訓練最為優良的夏維雅王國內務府訓練出的瓴蛾(瓴泠就是其中之一),雖說市價不菲,卻也一樣可以在市場上買到。所以說,勸一個有主的瓴蛾改換門庭是很罕見的事。

再者龍對主從關係相當看重,背主別投的行為通常會被龍詬病。這樣的行為,就算是龍,也要偷偷摸摸地做。瓴蛾的膽子小,更是想都不敢想。

故而瓴泠先是被亞當的大喊大叫嚇了一跳,到他有限的智力弄明白亞當言語的意思時,更是當即頭腦一片空白,呆在當地動彈不得。半伸展開來維持平衡的翅膀,都忘記收好,松垮垮地垂在身後,象是被霹靂震昏了頭的蝙蝠。

梅菲斯特暗自翻了個白眼,上前安慰被嚇到的瓴蛾道:「亞當講話沒頭沒尾,你不要誤會了。再過幾天我們就要離開雅達克,屆時伊甸分園只剩下兩個夥計和兩個瓴蛾,會比較忙。上次新年時瓴泠你們幾個幫忙我們送年禮,做得很好,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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