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六章 餘波未平

亦悅園,是個不大不小的院落。院中四處造型精雅的房舍,被三五株高大的紫荊樹和一架蔓越橘分隔開來,雖然同在一個院子,感覺上卻是各自獨立、互不相關。這就是雪葉岩府中,用來召待賓客住宿的客院。

青輿圖候在其中一間房內的石床上,背靠靠枕、懷擁錦被,半躺半坐著。房裡沒有任何燈燭或照明石,一片漆黑。黑暗中閃亮的兩點晶芒,卻表明美麗的君上仍未入眠。

房間里有點兒冷。被褥靠枕都是全新的,軟綾緞面兒又滑又軟,卻總有種冷冷的味道。就雪葉岩那息交絕遊的性子,他府里的客房,大概自從建好就沒有住過幾個龍吧!

不過,這並不是青輿圖候睡不著的原因。這個時候他還毫無睡意,一來是他熬夜晏起已成了習慣,雖然今天破例起了個大早,現在也確實覺得累了,卻還是沒有多少睡意。另外,他心中有事放不下來,也是原因。

夜色深沉。耳目所及,一片昏暗沉寂。青輿圖候瞪著眼前的黑暗,恍惚又看到雪葉岩自波賽冬那小龍的練功房走出來那一幕。

當時他獨自站在正房廊前,空中亞當弄出的光球已消散大半,卻仍與普通照明石和風燈的亮度相仿。亞當和名叫梅菲斯特的銀髮翼龍站在一處,四目相交,卻是半點聲息也沒有。不知是在眉目傳情,還是在打什麼特別的眼色暗號;伊甸分園的那個新冒出來、與雪葉岩關係曖昧的金髮翼龍靄京站得稍遠。雪葉岩的兩個侍衛位置比較靠近院門,那個彷彿是叫涵勻的,不時把眼光溜向靄京,大概是看出或猜到了什麼。幾個瓴蛾,包括從練功房裡摔出來、被梅菲斯特及時救下的那個,都識趣地縮在角落裡,一聲不吭。

雪葉岩從房間里走出來,冷然掃過院中諸龍,以極為簡潔的言語,交待屬下準備客房,安置諸龍休息——萌祭之夜是不可以逐客的——當時青輿圖候就有一種寒冷的感覺。

雪葉岩的眼睛是深棕色。他青春正盛,修為又高,那一雙眼睛自然也是澤潤澄明,深邃清澈。直視的時候,就彷彿是一雙晶瑩的琥珀。

三百年下來,不知多少貴族在這座名為「雪葉岩」的冰山上撞得頭破血流,卻仍百折不回,除了這冰山絕頂美色和尊貴地位的雙重吸引之外,他那雙琥珀似的眼睛也起了很大的作用。任何一個有機會看清楚那雙眼睛的貴族,都很難相信有著如此溫潤眼瞳的美龍,真的生了一副不解風情的鐵石心腸。

棕色,在龍的語言里一向代表著柔和溫暖。

便是青輿圖候這樣的理智龍,雖然一早認定與維希結交才是最有利於自己未來的選擇,歷年收集的所有情報亦都說明雪葉岩性情冷傲,每次對上他那對棕眸時,都還忍不住會有親近之意。

只有今晚,青輿圖候清清楚楚地在雪葉岩眼睛裡看到了寒意。平常雪葉岩的眼神也多是冷的——冷淡、冷漠!卻不似今晚,冷得青輿圖候的肌膚都彷彿刺痛起來。

眼看著雪葉岩簡短地交待過,又再退回那間窗戶破了一個洞,門扇也掉了一半的練功房去,青輿圖候一聲也不敢吭,乖乖地跟著雪葉岩的侍衛離開了那個院子。

雪葉岩生氣了!

雖然他沒有象初發現青輿圖候偷進府來窺看波賽冬時那樣拔劍殺龍,臉上眼裡也沒有什麼氣憤兇狠之色,青輿圖候卻知道,這時的雪葉岩,絕對比要殺龍的時候氣得厲害。雪葉岩詰綠在手時,青輿圖候還可以情絲相抗。對著那樣的目光,卻幾乎連握著情絲的勇氣都消失。

雪葉岩為什麼生氣呢?

無論什麼龍,武功修習過程中出些岔子總也難免,哪值得這麼生氣?固然,小龍年紀小,修為有限,若按正常進度修習,就算走岔內息,原本也不至於特別嚴重。會鬧得這麼大,多半是波賽冬擅自練習什麼旁門速成功法的結果。

小龍努力提升實力,最直接的動力,就是想早日獨立,離開監護者身邊。做為監護者,對此有所不懌也可以理解。但是全天下的小龍都是如此的了,哪至於就氣成這個樣子!就算他雪葉岩再是天下第一大美龍,對於情慾淡薄的小龍,吸引力也終歸有限。雪葉岩會是如此自戀加小心眼兒的龍?過往幾百年表現出的淡泊都是假象嗎?

青輿圖候無法相信!

隨雪葉岩的侍衛來到這處客院,進了這個房間,自有僕役過來伺候賓客,送湯送水,還送來全新的衣袍。青輿圖候心中思索著這天大疑團,本能地移手抬腳,在僕役侍候下簡單洗漱,換上舒適的便服。然後是兩個瓴蛾抬上食案,上面擺滿精美的餐點佳釀,供客享用。

看見送食物上來的瓴蛾,青輿圖候觸動靈機,忽然想到,雪葉岩有可能是不喜歡波賽冬和瓴蛾攪在一起。許多傲性兒的龍都看不起瓴蛾,縱使瓴蛾生得再清秀美麗,也不會喜歡。青輿圖候雖不以為然,卻也知道世上真有這種龍。

轉念再想,雪葉岩幫波賽冬壓制失控能量時所用的功法,如果沒有猜錯,應該就是王族用以培育翼龍的關鍵功法。近一、兩百年以來,青輿圖候與夏維雅王的關係一直非常密切,若說夏維雅王將這麼重要的功夫傳給什麼龍,而他竟絲毫風聲也不知道,實在不太可能。則雪葉岩獲傳此功的時間應該是再早些年的事了。

雪葉岩修習此功那麼長時間,都沒龍知道。夏維雅王也一直沒有將他立為王儲,可見雪葉岩功夫雖然練了,其實還是很抗拒與瓴蛾親近的。則他為波賽冬與瓴蛾一起練功而生氣,也就可以理解了。

現在的問題是,雪葉岩對瓴蛾的嫌憎,是否真強烈到如此程度,波賽冬只是和瓴蛾背靠背坐在一處練功,就能激起他那麼大的火氣?雪葉岩當時的眼神,若有龍說他已經把那小龍一劍殺了,青輿圖候都有可能會相信。

青輿圖候想來想去,連自己吃在嘴裡的食物是什麼味道都不知道。胡亂塞了點東西進肚,打發僕役瓴蛾們退下,一直上了床鑽進被窩,都還得不出任何結論。偏生他又生就憐香惜玉的性子,念及波賽冬那麼美麗的小龍,或許正自承受著雪葉岩那連他這成年龍都覺得凍徹骨髓的怒意殺機,縱是滿身倦意、床榻舒適,也硬是絲毫睡意都生不出。

「早知道帶俞驪來就好了。」青輿圖候心中想到。

他不在乎熬夜。但是這樣明明很疲倦了,卻偏偏睡不著的感覺很不好。最主要的是,無論怎麼擔心那可愛的小龍,他都沒有任何立場對雪葉岩這監護者和他家小龍間的「家務事」加以干涉。這種無奈的感覺,又反過來加深了他的疲倦感。

如果俞驪在,兩個龍在床上就可以做些小小的消遣。那一向是他醫治失眠最方便靈驗的偏方兒——今夜的煩惱,一覺醒來說不定就會自己解決掉,至不濟也會多些靈感想到解決的方法。可惜,今天跟出來的偏偏是凌飛那個翼龍——凌飛生得也不能算是十分丑,不過看他那瘦縮的身材、蒼白的膚色,美麗的君上就提不起興緻去隔壁房間找他。

青輿圖候打一個呵欠,揉著酸澀的眼睛呢喃自語:「偌大夏維雅王國,竟連個中看點兒的翼龍都找不出!還不如個賣酒的伊甸園。」雖然自己也知道這樣的怨怪毫無道理,梅菲斯特那樣的翼龍才真是「異類」,但還是不免要這樣說。

在房間中的黑暗映襯下,左側的窗子顯得明亮。窗扇上晃動著淡淡的樹影,提醒他外面隔著一樹紫荊的另一幢客舍里,來自伊甸園的主君護衛們,同樣尚未歇息——但不知此刻亞當和他的翼龍護衛都在做些什麼?亞當是和某一個翼龍一處,還是一箭雙鵰的呢?

※※※

紫荊樹另一側燈火明亮的客舍里,亞當和大天使並不知道隔壁似乎早已入睡的美龍君上,正自以他們為對象,將腦筋往不良的方向轉動。梅菲斯特給亞當解釋過不直接出手,反而以神念透過詰綠操作,「弄得一團糟」(亞當語)的緣故之後,正在應付亞當忽然冒出的,關於千劍之池的疑問。

亞當從一開始就對龍的兵刃器具感興趣。伊甸可是從來沒有這種東西。就連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刀叉盤碗,伊甸都沒有。

在伊甸,食物都是以魔法燒烤,至多以蕉葉水泥(水土混合是也,不是t那類東東。痴兒注)加調味料包裹入味。弄熟之後,就與海味真茵之類一同放在大幅的葉片或貝殼、石片上,在水邊草地上擺設筵席。盛放飲料就用竹筒、葫蘆,也有用貝殼的。

到了清藍之境,見識了龍所用的千奇百怪的器皿,亞當嘗試釀酒時,才自己摸索著用木條皮索製造木桶。後來還請梅菲斯特找來水晶石,照著清風居宴會留下的印象,做出水晶杯來。

金屬器皿亞當也試過製造。將岩石用火燒去除雜質,再擊打成形,只勉強弄出個巴掌大的金屬片,就花了三天時間,燒碎了七、八塊巨岩,小山般的柴火,再不斷用大石頭砸,累了個半死。最後亞當得出結論,如果不使用魔法的力量,那絕對不是人乾的活兒。

以龍那麼差的靈力水準,又毫無魔法知識,居然能做出各種各樣的銅鐵器具來,真是很奇妙的一件事。若不是清藍之境類似令他驚奇的事還很多,比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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