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中國調查報告 4、10大調查之二:制度在中國

以市場制度為主導的商品經濟,是一種開放的經濟模式,在這種經濟模式下,要求所有的經濟主體實現自我經營,按照市場規則來進行商業遊戲,而當國家將權力與資本結合起來的時候,所形成的力量是普通經營者絕難匹敵的。

面對國有資本,民營資本只有始終堅持合作而不競爭、補充而不替代、附屬而不僭越的立場,才能進退自如,持續發展。

主題介紹:老生常談的制度話題——「國退民進」中的悲劇——政商博弈學

從歷史到現實,我們又重新回到了有關制度的探討。

在中國,以利益為導向的新制度,與以政治為導向的舊制度,究竟還會發生怎樣的糾纏?

這其實是一個已經被無數人論證過,近乎於老生常談般的問題。而我們之所以還在談論老問題,原因就在於國家商業主義始終存在著,並且在過去的10年中,中國的經濟成長越來越呈現出國家商業主義的面貌。

事實上,國家商業主義的產生,絕對不是偶然的現象。

我們已經知道的是,我們過去所實行的國有產權制度,都意味著一種國家干預與調節社會經濟行為,而就現實來講,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政府都必然會對社會經濟的發展進行干涉與調控,這既是國家與生俱來的只能,也是國家意志的具體體現。

假如我們回顧歷史就可以發現,國家商業主義並非新生事物;由國家出面積极參与、調控商品、貨幣活動,並配合以其他政策性手段,在最大限度內謀求政治、經濟上的利益,這一觀點在中國歷史上延續了長達2000年之久。即使在當代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也仍然是經濟學中的主流論述,原因就在於其的確存在著合理的地方。

當國家對市場法則善加利用的時候,當國家對經濟規律熟練掌握的時候,當國家積极參与、調控商品、貨幣經濟運動的時候,當國家著眼於未來,積極為民營企業保駕護航的時候,其對國民收入的調節作用,對惡性競爭與資本過分膨脹的抑制作用,對私營經濟的扶植作用都是舉足輕重的,除此之外,國家商業主義的存在,更可以直接為政府創造巨大的財政收入,儘快達到「國民皆富」的終極目標。

然而,如同任何事物一樣,國家商業主義的大行其道,同樣存在著兩極的影響。

儘管國家干預是社會經濟發展的一個必要條件,但當國家以經營者的面目介入到經濟活動中來的時候,其旨在爭奪利益的目的性就變得明顯起來,而除了資本之外,國家手中更具有普通民間經營者所不具備的條件——政治權力。

毫無疑問的是,以市場制度為主導的商品經濟,是一種開放的經濟模式,在這種經濟模式下,要求所有的經濟主體實現自我經營,按照市場規則來進行商業遊戲,而當國家將權力與資本結合起來的時候,所形成的力量是普通經營者絕難匹敵的。

於是我們看到,在產權明晰的過程中,當地方政府與企業家之間產生思路分歧的時候,政商博弈的結果往往以企業快速衰敗告罄。

在宏觀調控的大格局中,當民營企業嘗試著進軍重工行業與壟斷性領域時,往往在經營上有所斬獲,卻不得不面對政策上的風險因素,由於對宏觀形勢的判斷失誤,在每一輪的宏觀調控中,在接受政策重點治理的領域裡,許多民營企業紛紛折戟沉沙,其中甚至不乏許多我們熟悉的名字。

當時間行至2002年的時候,中央所實施的「國退民進」戰略已經運行了4年之久,有足足四成以上的國有企業在此過程中要麼消失,要麼轉變了產權屬性。其力度不可謂不大,由此為中國經濟帶來的新鮮活力也是有目共睹的。

然而,就在中國經濟以蓬勃之勢前行的時候,在中國企業界內,卻突然發生了一系列令人瞠目結舌的悲劇,正是這些悲劇的出現,才令我們在此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仍然對中國經濟制度的變化心存疑慮。

在「國退民進」的浪潮中,由於制度改革中的利益分野,以及產權明晰過程中的政商博弈,使得本應當在市場競爭領域中煥發更大生機的民營企業,就此出現了種種致命的危機。

最令人心驚的悲劇發生在名噪一時的健力寶,直到1998年的時候,無論從產量、產值還是利稅方面,它都仍然在中國的飲料行業中穩居龍頭,可是不為人所知的是,其掌門人李經緯與當地政府的關係,已經因為產權的分歧而勢如水火了。

在國退民進的大前提下,將健力寶出售給民營資本,幾乎已經成為了所有人的共識,然而令人驚訝的是當地政府對於出售的態度——可以賣給任何人,唯獨不能賣給李經緯。

就這樣,在2002年1月15日,當地政府單方面做出決定,用3.38億元將健力寶75%的股份轉讓出去,而根據統計,當時健力寶的總資產高達35億元,僅其賬麵價值就有6.5億元之巨。

據說在簽約轉讓當天,李經緯於會場之上「含淚望天,一言不發」,幾乎令所有人為之動容。

轉讓後的健力寶很快陷入了經營決策失誤的局面,在2004年甚至一度瀕臨破產,終於,在2007年的時候,已經淪為二流企業的健力寶再度被轉讓給台灣統一集團,不僅昔日的風光不在,甚至於我們只能在回憶里找到這個名字。

相似的悲劇發生在2002年3月11日,這一次的主角是華晨汽車。

與健力寶情況不同的是,釀成華晨汽車悲劇的原因在於地方利益競爭,在華晨汽車的戰略規劃中,企業必須擴大到其他地區,以全國性布局來形成產業優勢。

然而,在區域經濟的激烈競爭中,各地區無不希望將資源、企業牢牢控制住,地區與地區間則抱著濃厚的敵意,於是,當華晨汽車希望將新項目投放到浙江寧波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

當華晨汽車所在的遼寧省意識到華晨的「離家出走」勢頭後,華晨汽車就自然而然地陷入了地區之間的利益爭奪戰中,而這一次政商博弈的結局則是:不僅華晨的戰略規劃成為泡影,其整個企業也都被一次性地劃歸到遼寧政府名下。

4年後,原本僅年利潤就可達18億元的華晨,已經淪落到虧損4億之巨的地步,甚至於連工廠生產都幾乎處於停滯狀態。

除此之外,廣東科龍電器、春蘭空調集團等一大批企業,也紛紛在政商博弈之中損失慘重,這些在市場競爭中輝煌一時的企業,卻在錯綜複雜的體制糾纏中舉步維艱,甚至於血流成河。

這樣的故事在過去的10年中不斷發生,我們所知所言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而在多如牛毛的失敗性案例中,關於政商博弈的現象實在過於頻繁,從而留給我們無盡的唏噓、感嘆以及亟需我們思考的問題。

這個問題就是——何以有如此多的企業陷入新舊經濟制度的糾纏中?以及,在今後相當長的時間裡,中國的企業經營者,何以應對這一情況?

在曠日持久的政商博弈之中,民營企業的弱勢地位不言而喻,在兩種制度的糾纏中,我們的民營企業為此付出了頗為沉重的代價。

受制於我們悠久的國家商業主義傳統,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政治與經濟的界限並不會如某些專家預測的那樣分離開來,必定會一如既往地持續下去。

正是由於這種特徵的存在,使得我們的企業家必須在經營之外,掌握一種政治上的敏銳洞察力與素養。

一個典型的例子是華西村的掌門人吳仁寶,在他擔任村支書的48年時間裡,他每天必做的功課是讀報與看電視新聞,藉此來把握政治形勢的脈搏。於是我們看到,在長達48年的時間裡,華西村幾乎成為了每一個時期的先進典型,由此帶來的是幾何數級的財富增長。

在許多關鍵的時刻,企業家的這種洞察力,是決定企業命運的關鍵,我們看到,10年來許多引人注目的企業家,無不在商業上展現出驚人的才華,然而卻在政商博弈之中處理失當,將企業拖入墜落的深淵。

作為在錯綜複雜的體制糾纏中存活下來的企業家,萬通集團董事局主席馮侖做出了這樣的斷言:

「面對國有資本,民營資本只有始終堅持合作而不競爭、補充而不替代、附屬而不僭越的立場,才能進退自如,持續發展。」

當一個企業家做出這樣的論斷時,不能不令我們啞然,這既是杜鵑啼血般的無奈心聲,也是夾縫求生的真實寫照,從「國退民進」的政策實施以來,迄於今天為止,差不多十年有餘時間,這十年,堪稱中國企業家最驚險的十年。

在下一個十年里,出於國家商業主義的進一步強化,市場經濟制度將會很難脫離計畫經濟制度之外並存,由此,政策上的小小變化,對於民營經濟的影響仍然舉足輕重,無論是未來的創業者也好,現存的經營者也罷,都必須在純粹的商業思維之外,學會分析商業環境的能力,領悟到「政商博弈學」的精髓所在。

可以預見的是,在未來的數年裡,以壟斷性行業為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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