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回 諸廣之秘

李宮二女離開困居多年的孤島,此番上岸,正如樊鳥出籠,心情海闊天空,雀躍不已。相較之下,程楚秋則因為木謙的關係,一直悶悶不樂。不過他後來漸漸想通,明白了當夜木謙為何會突然跳船。

程楚秋猜想,木謙為了報仇,為了要自己義無反顧地替他清理門戶,之所以不惜一死,應是因為如此一來,自己再也不能追問他所謂的真相,除了有一死明志的作用,也是表示他毫無私心。

而木謙既死,就算還是要調查真相,這些重責大任,自然而然全都落在他的肩上。其實木謙也正因摸清他的脾氣,知道只要自己一死,程楚秋必定會因為感覺虧欠,而努力辦妥他的事情。

再加上木謙自從將全身內力過繼給他之後,體力衰弱,各種年輕時所受的內傷一一發作。尤其是當年他自釘穴道的地方,每逢颳風下雨,就隱隱作痛,劇烈之時,往往全身顫抖,當真體會了何謂「痛不欲生」這四字的涵義。

武功沒了,又受病痛折磨,因此在他心裡,早有自盡的打算了。程楚秋的事情,不過是給了他一個更堅定的理由。

李宮二女見他眉頭漸展,這天上午用過午飯,三人走出飯館,出了市集,李寶兒便問起日後的打算。程楚秋打破連日的沉默,把自己與木謙的關係略述一遍,但與李中玄有關的,則跳過不提。表示自己身負有此重任。

李貝兒道:「你真的要去找這個叫紀元廣的嗎?」

程楚秋道:「這是木師父的遺願,我該把它完成。只是人海茫茫,還真不知道從何找起。」

李貝兒道:「按理說,這個紀元廣既然得到秘籍,武功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也該是一流高手才是,怎麼你會完全沒聽過呢?」

程楚秋道:「這點我也想過,但還沒來得及問木師父,他就已經……唉,他是故意的也好,還是另有隱情也罷,總之這個問題答案,還得找到紀元廣才能知道了。」

李貝兒道:「那我們先到哪兒?」

程楚秋道:「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們兩個姑娘家,不宜跟著我餐風露宿,到處流浪。」

李貝兒眉頭一皺,還沒開口,身旁忽然有人喝道:「程楚秋!果然是你,來人,圍上!」

話才說完,道旁忽然閃出六七個乞丐,手執竹杖,攔住去路。程楚秋見當頭的一個中年男子,自己從未見過,便道:「這位仁兄可是認錯人了。」

那丐道:「我在岳陽樓外見過你一面……嗯,你臉上刺著東西,鐵定錯不了!」

程楚秋心道:「那時場面混亂,也許他真的在場。」縱管他不知已與丐幫打過多少次了,但及至此刻,他仍不願與丐幫有所衝突,便道:「我這刺青是幫徽,全幫上下好幾百人都有,仁兄肯定是認錯人了。」說著,拉著兩女便往一旁走。

那丐毫不放鬆,伸棒攔住,說道:「是與不是,閣下跟我走一趟,我郝師兄自有定奪。」

宮月仙雖然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卻也不禁一股怒氣往上沖,道:「你們這群乞兒,真是好生蠻橫!」

那丐冷笑道:「姑娘不但跟著一個淫賊在一起,對他還多所維護,真是世風日下,哼哼,不知廉恥……」

宮月仙大怒,嬌叱一聲,當頭一拳揮去。那丐避開,道:「好婆娘,居然動起手來了。」見她這一拳稀鬆平常,伸棒便往她腳下掃去。李貝兒見狀,趕緊上前幫忙,呼呼兩拳,徑往他身上招呼,其它人見了,以竹杖敲擊地面,口中呼呼喝喝,像是在助威,也像在使什麼陣法一樣。

那丐棒法精妙,不過十數招,兩女漸漸不敵。程楚秋無法在置身事外,見棒端點來,瞧准方位,飛起一腳,踹個正著。他這一腳力道頗大,方位恰到好處,那丐拿捏不住,竹棒脫手而出。

程楚秋道:「走!」左右兩手往兩女腰臀一托,兩女不由自主騰空而起,竟然越過群丐的包圍,落在兩三丈之外。

那丐見他手勁如此之大,心下不禁駭然,而若光只是力大,那還不怎麼樣,最令人吃驚的,還是他重重抬起,輕輕放下的那股巧勁。先前他給程楚秋那麼一說,還真有點怕弄錯人的疑慮,這下程楚秋可以說是不打自招了。只是此時他手中竹棒已失,只有靠其它弟兄們的幫忙,連忙喝道:「果然是他了,快點拿下!」

眾丐得令,咽嗚一聲,一起湧上。程楚秋見棒影重重,有如一張鐵網一樣罩來,叫道:「好!」使出同樣以繁複見長的七散手出來對付。

雙方以快打快,瞬間過了十餘招。程楚秋見這棒陣防守嚴密,自己掌力到處,不但有主防禦者,兩旁必同時有竹棒伸來輔助防禦。主從之間,權責分明,進退趨避之際,嚴謹有度,不禁佩服得五體投地。問道:「好俊得陣法,不知叫什麼名堂?」

那丐道:「淫賊!你聽清楚了,這叫『打狗陣』,專門用來打像你這種畜生的!」

程楚秋聽聞過丐幫有個強大的陣法,卻不知其名。此刻聽到那丐這般說,認為他是故意說來羞辱人,不禁大怒。二話不說,潛運起十成功力,向四周劈去。

眾丐見他胡劈亂打,不禁大喜,竹棒或戳或打,或點或挑,全都往他身上招呼。瞬間但聽得劈哩啪啦幾聲,程楚秋肩上雲門、肘彎曲池、大腿伏兔、背上神堂諸穴,幾乎同時被點中。接著一棒從半空中呼嘯而至,攔腰疾往他身上打去。

程楚秋哈哈一笑,左掌削出,將那竹棒劈成兩段,接著身形一動,手指到處,將圍著自己的六七個人都點了穴道。他隨點隨抓,將每個人手中的竹棒都奪下,遠遠拋出,一會兒功夫,但見原本靈動的陣法,成了一圈木雕泥塑的偶像。只剩下發號施令的那中年乞丐,還能自由行動。

那丐原本見打狗陣已經得手,才要狂笑一番,哪知一眨眼,情勢逆轉,弟兄們全落入敵手。原來那程楚秋內力太過渾厚,竹棒著體之際,肌肉自然生出反擊之力,將棒頭彈開寸許。點穴差這麼一寸兩寸,也就等於沒點中,一時疏忽,反而全著了道兒了。

那丐不明所以,又驚又怒,但他不能撇下自己兄弟,一咬牙,空手猱身便上。程楚秋見他義氣,不願太過為難,一招「長虹貫日」直取中宮,扯住他的領口,說道:「今日饒你們一命,要再敢跟著我們,後果自行負責。」發力一推,將他擲出數丈之外後,邁步便走。那丐駭然,不敢再追。

程楚秋追上李宮二女,頭也不回地道:「走吧。」

二女見他心情不佳,默默地跟著走了一陣。好一會兒,李貝兒才道:「你的事情,我聽說了,他們不知道真相,自然出言不遜,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程楚秋唉聲嘆氣,悶悶不樂。晚上三人來到一處偏僻的小村落,向農家借宿穀倉。程楚秋心緒不寧,輾轉反側,終於起身走出屋外,對著一望無際,連綿不絕的田地發獃。

不久背後腳步聲響,卻是李貝兒跟了出來,在他身旁坐下,輕聲問道:「睡不著?」

程楚秋點點頭。李貝兒順著他的眼光往前望去,忽道:「我知道你在煩什麼。」

程楚秋側過臉來瞧著她。但見她看著遠方,輕輕說道:「你木師父死了,你很內疚,因為他讓你想起你原來的師父。」

程楚秋一愣,心道:「也許是吧……」

只聽得李貝兒續道:「所以與其說你為了木師父而感到難過,還不如說是為了你原來的師父而感到傷心。尤其白天那群乞丐,看他們的樣子不像是惡人,跟他們為敵,一定很為難。」

程楚秋道:「豈只是他們?我還活著的消息,現在一定傳遍整個武林了。黑道遇上一個打一個,兩個打一雙,那也還罷了。但要我對付以前的朋友,怎麼說都下不了手。」

李貝兒道:「這才是問題的癥結所在。當時你在島上,與外界隔絕,所以這些問題暫時都不是問題。現在你出島了,麻煩事一個一個接踵而至,也難怪你不開心。」

程楚秋道:「所以明天開始,你跟仙兒看是想上哪兒去,就先走一步,免得跟著我遇上麻煩。」

李貝兒轉過頭來瞧著他,說道:「難道你想就這麼躲一輩子嗎?」

程楚秋避開她的目光,復看著遠方說道:「你先讓我想一想……」

李貝兒道:「我跟著你毅然決然離開我熟悉的盤石島,離開我姊姊,離開我的幫眾,我可從來沒有跟你說過我要想一想,考慮考慮什麼的……」

程楚秋備感壓力,不發一言。

李貝兒道:「既然你是冤枉的,就應該努力洗刷自己的冤屈。這不但是為了你自己,也是為了你師父。你師父為人所害,你做徒弟的,難道不應該替他報仇?他要是地下有知,看到你為了他被當成大奸巨惡,他難道不會傷心難過,甚至自責嗎?」

程楚秋心底的恐懼油然而生,顫聲道:「我就是害怕,我害怕真的是我害死他的……」他先看著自己的雙掌,接著用手抓頭,續道:「我那天喝醉了,我就是想不起來,我到底有沒有……」

李貝兒斬釘截鐵地道:「程大哥,你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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