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回 前塵往事

程楚秋簡直不敢相信,愕然道:「什麼?」

林萬全嘆了一口氣,復將衣物穿好,發獃一會兒,續道:「這根釘子釘在足少陽膽經的京門穴上,沒入兩寸三分。京門意指京都之門,因腎乃是先天元氣所出之處,京門就是腎氣之門戶,故有此稱。而京門還有一個別名叫氣俞,意即表示這裡也是解除元氣的地方。所以實是人身大穴,我兩邊都釘了釘子,你所察覺的傷勢,大抵源出於此。」

程楚秋恍然大悟,心道:「原來如此。」

只聽得林萬全續道:「至於足太陰脾經的傷,那又是另外一種了,哎……此事得從二十幾年前說起……」

程楚秋眉頭一皺,心道:「該不會說到最後,結論是你得了失心瘋,所以以自殘為樂吧?」

林萬全沒想到他的腦袋瓜子里,居然轉過這種念頭,繼續說道:「我記得那時我剛過四十,雖然步入中年,沒有你這種年輕人的活力鬥志,卻因有更多體悟,武功內力更往上推升,達到個人自出武林以來的最高峰。那時我掌力渾厚,光以此項而論,在中原幾乎找不到對手。」

程楚秋將信將疑,心想:「他在中原武林若掌力第一,那我剛聽過他的名頭才是,怎麼……」

林萬全續道:「那時我志得意滿,睥睨群雄,平日走在路上,從沒把眼光往地下瞧過,跟人說話,也很少正眼瞧人。嘿嘿……現在想想,我能活到現在,那也算是我的造化了。

「我既目中無人,又沒有什麼厲害的宿敵對頭,日子過得倒也愜意。有一天,我從道上朋友聽到一個消息,說岳飛岳少保因為謀反被捕入獄,最後處了死刑。」

程楚秋喟然道:「如今朝廷已經為岳元帥平反,官復原職,以禮改葬。岳元帥含冤而死,忠魂不散,據說朝廷替他改殮時,發現他肉身未腐,臉色栩栩如生,還能讓人換穿禮服。哎……一代忠良,武曲下凡,就這樣給害死了,讒臣誤國,莫此為甚……」

林萬全道:「但當時我可沒想到岳飛到底是忠臣,還是真的密謀造反,我只知道岳飛這人與我差不多年紀,驍勇善戰,三十歲的時候就已經統領軍隊,獨當一方。什麼韓世忠、劉錡都不能與他相比,更別說王德、張俊、楊沂中等人,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不過他帶兵打仗也許行,說到武功,我想他還差我一大截。我只聽人說他左右手都能拉弓二百石,其他沒聽說他有什麼拿手的兵器。我還曾經想過去找他比武,但後來想想,既然金人怕他,我對金人又很反感,要是削他面子,豈不是給金人增威?所以便打消了念頭……」

程楚秋道:「那是,還好前輩沒去,否則必遭後世唾罵。」心道:「我看你是真的糊塗了,任你武功再高,也未必能突破岳家軍,衝到岳元帥跟前。要不服氣,真想比武,不會去破拐子馬,單挑金兀朮嗎?」

只聽得林萬全續道:「我說了,當時沒想那麼多。其實岳飛跟洞庭幫也有那麼一點關係……」

程楚秋聽到這裡,暗覺好笑,心道:「我看你真的是滿口胡言亂語!」

林萬全不察,自顧繼續說著:「因為當初岳飛欲進取中原時,就是取道這裡,進駐襄陽,最後才打到朱仙鎮的。當時洞庭湖有一幫水寇為患,首領楊么甚至自稱楚王,裂土改元。岳飛未免後患,所以決定先出兵洞庭。他謀定後動,從用計出兵,到將楊么梟首,前後不過八日。楊么死後,部眾離散,郭宗堯的師父趁機崛起,佔領了這楊么的水寨。」

程楚秋心道:「原來是這樣的關係。」

林萬全輕咳一聲,責怪道:「你岔開我的話頭了,這些都是閑話。重點是我聽說岳飛遇害時,有個叫隗順的獄卒將他的屍體背了出來,將他葬在棲霞嶺下……」

程楚秋道:「那是隗順知道岳元帥無辜枉死,心中悲痛,所以冒著生命危險,親手埋葬。此事人人皆知,有何特別?」

林萬全道:「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岳飛紹興十一年十月下獄,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遇害。期間被系近兩個月,秦檜根本找不到他謀反的證據,只是不斷地唆使旁人作狀誣陷,懸賞募集人證。岳飛自知無幸,在獄中乃將生賓士軍用兵要術,寫成遺書。你想,他當時人在獄中,若無人幫他,如何著書立說?這隗順,一定是其中之一了。」

程楚秋頗為驚訝,追問道:「那麼此書現在何處?」

林萬全笑了笑,說道:「現在你相信了?」

程楚秋臉上一紅,尷尬地笑了笑。

林萬全道:「那岳飛既由隗順安葬,身後事物,多半就在他身邊了。」

程楚秋沉吟一會兒,道:「前輩當時可想從軍嗎?否則對一部兵書,為何如此有興趣?」

林萬全道:「我一向獨來獨往,如何能忍受旁人的窩囊氣?就是皇帝老兒,亦不能命我。再想,岳飛神勇如斯,忠心如斯,最後仍不免為奸臣所害,我是什麼人?如何去淌這混水?不是自討苦吃嗎?」

程楚秋心道:「你終於不敢自比岳元帥,這是你今天第一句人話。」口中說道:「那倒是。」

林萬全道:「那時江湖沸沸揚揚,都說岳飛身後所遺,除了兵法之外,尚有他師傳內功心法。人人都知岳飛的名頭,他會的內功,只怕非同小可。所以我有一位老友一得到消息,立刻跑來告訴我。」

程楚秋道:「江湖口耳相傳,只怕是以訛傳訛。」

林萬全道:「你認為不可信?」

程楚秋道:「岳元帥若真的會武功,自知無幸時,何不越獄?」說到「越獄」兩字,想起自己正是個越獄的犯人,心下一陣黯然。

林萬全道:「也許他自認問心無愧,光明磊落,生死無懼吧?要是逃了,現在你還會這般尊敬他嗎?」

程楚秋聽著一驚,抬眼去看林萬全的神色,想確定他到底是不是說這些話來諷刺自己的。但他復又想道:「就算他有意藉古諷今,那又如何?我確確實實是逃出來了。而我正不是問心無愧,而是有愧於心。」想起當時力勸他別逃的蕭培武,心中一陣酸楚。

林萬全續又道:「其實當我聽到這個消息時,心中也是半信半疑。可是他身為主帥,經常要衝鋒陷陣,身先士卒,尤其在兩軍交鋒,近身肉搏時,若無武藝,如何保身?要是一個不小心給人撂倒了,軍心潰決,豈不要吃敗仗?所以要說岳飛武功高強,那絕非不可能。」

程楚秋道:「行軍打仗,可不能死纏爛打。我以為就算岳元帥會武功,也與一般武林所指不同。」

林萬全忽道:「你見過岳飛嗎?」

程楚秋一愣,道:「當……當然沒見過。」

林萬全道:「那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程楚秋解釋道:「晚輩不清楚,晚輩是猜測的。」

林萬全道:「那不就得了,我也是用猜的。若想知道答案,也很簡單,只要跑一趟就行了。」

程楚秋道:「是啊,順便去拜祭拜祭也好。」

林萬全將臉一扳,說道:「好了,我開始要講重點了,你別再插嘴,岔開話題了!」

程楚秋斂色道:「是。」

林萬全調理一下氣息,這才緩緩說道:「那時我打定了主意,決心過去瞧個究竟。於是便叫徒兒整理行囊,往路上進發……」

程楚秋心道:「原來你那時就有徒弟啊……」林鐵兒不過十七來歲,而這事發生在二十幾年前,兩者顯然不是同一個人。程楚秋想問他這個徒弟現在在哪兒,但想起林萬全的告誡,只好閉口。

林萬全接著道:「我至今仍清清楚楚記得,我們從大別山下來,一路向南,然後從蘄春望江樓上船,走水路進九江。因為有人告訴我,若從景德鎮上岸,一路向東,不管是陸路還是水路,要到臨安都十分方便。

「原本只是想想還好,這一走才知路途遙遠。不過我對此事的真假尚有存疑,所以並不急於一時,於是就當成遊山玩水,慢慢行去。

「過了幾天,到了常山。進城時天剛入夜,於是就找了客棧休息。初時還不覺得如何,到了半夜,屋頂上,門外走廊,到處都是腳步聲。這些聲音細微,步伐甚大,一聽就知道是會家子,我也留上了心。

「這些人三兩成群,竊竊私語,由於聲音壓得極低,又沒有招惹到我,所以我便裝著不知道。第二天到飯廳用飯時,鄰桌已經出現了幾個生面孔,瞧他們走路舉止,很像是昨夜那一幫人。

「小小的客棧里,忽然出現了這麼多武林人士,氣氛頗不尋常。但我既看得出他們,他們自然也瞧透了我。但除了引起一點點交頭接耳,私下議論之外,兩邊都盡量裝著自然。

「不過多時,遠遠地馬蹄聲響,來到客棧門外而止,隨後走進五個馬客。這五個人一進門就喳喳呼呼的,一看就知道是五個草包。他們一進門後,所有本來在現場的這些會家子都安靜下來,我心中暗道:『這五個草包說話這麼大聲,就怕人家不知道他們是誰,馬上就有苦頭吃了。』

「但這五人毫無警覺,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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