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回 登堂入室

程楚秋不必回頭,也知道是魏慶過來了。他不願讓他認出自己,當下二話不說,足尖一點,便往來路竄回去。

魏慶大叫一聲,從後頭趕了上來。程楚秋在林間高飛低竄,聽得後面的腳步聲,心中已知光以輕功而論,自己技高一籌。

既然身分無被揭露之虞,便有心想試一試魏慶的能耐,於是放慢腳步,故意等他追上,然後帶著他到處亂跑。

那魏慶也不是白痴,他原先以為就要將人追丟了,沒想到又追上了。接著就感覺對方故意兜圈子,而步伐時快時慢。

魏慶簡直就要氣炸了,但另一方面,卻也暗自心驚,不斷尋思道:「此人究竟是誰?武功這麼高,我竟然一無所知。瞧他身上服色,分明是我幫中人,難道他是王旭清,還是鮑旦的人嗎?他躲在那裡偷聽我說話,是何用意?不知他聽到了多少?」

一連串的疑問,只有攔下對方才有答案,可是就目前狀況看來,只怕非常困難。

魏慶心中驚疑不定,越想越怯,忽然心道:「哎呀,不好,他的武功明明不在我之下,卻讓我一直追著他跑,那是為何?他想拖延時間,這附近只怕另有埋伏!」

魏慶想到這裡,腳步不知不覺慢了下來。但程楚秋可不想這麼輕易就放過他,繞著圈子兜了回來,奔到了魏慶身後。

那魏慶急忙轉身,程楚秋一招「旱地拔蔥」,身子倏地竄上樹梢,居高臨下,臉部也剛好背光。

魏慶道:「閣下是誰?引魏某來此,意欲何為?」

程楚秋壓低嗓子,含糊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想做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幹什麼?」語意模稜兩可,態度曖昧不清,說完這話,連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魏慶道:「閣下武功不弱,想必也是號人物。但不知你是為自己辦事呢?還是為了別人辦事?」

程楚秋索性胡扯到底,說道:「我為老天爺辦事。」

魏慶冷笑道:「原來如此。閣下以替天行道者自居,把所有人都看成芻狗了。要殺便殺,來去自如是吧?」

程楚秋想起剛剛那個,糊裡糊塗,被他一掌擊斃的人。心中雖有愧意,但卻沒什麼好後悔的。只道:「別人姑且不論,就說說你自己吧!君子不欺暗室,欺負柔弱女人的,更不是好東西。再說你想要挾天子以令諸侯,那也得要有年幼無知的對象。要是讓我知道你還繼續欺負李貝兒,剛剛那個人,就是你的榜樣!」

魏慶大怒,抓著程楚秋話還沒說完的當口,忽地右手一揚,幾枚袖箭便射了過去。

他這一下無異於偷襲,程楚秋急忙矮身閃躲,兩枚袖箭從他頭頂上飛過,一枚就釘在樹榦上。心道:「這袖箭來得倒快,不過準頭太差。」又想:「還好今天知道他還有這一手,否則要是與他面對面,距離近了,又突施偷襲,只怕很難躲過。」

程楚秋頗有些動怒,但他既自承是為老天爺辦事,就要有些漫不在乎的傲氣才像,於是哈哈大笑道:「做什麼?這樹上有鳥嗎?哈哈哈……」說著,從另一邊飛身走了。

魏慶見袖箭傷他不了,追又追不上,不管願不願意,也只有待在原地,眼睜睜地看他離去。然後走回原路,一路絞盡腦汁,看能不能把他從腦海里抓出來。

程楚秋循著來路躍進地穴,鑽回原來的甬道,從那間幾成廢墟的紅磚屋跑了出來。

他先回自己住的地方整理身上衣物,還洗了把臉,然後才回到李寶兒的住所去。那時紅霞滿天,已近酉牌時分。

前腳才踏進院里,一旁突然有人沖了出來,說道:「你上哪裡去了?」程楚秋回頭一看,只見呂妍嬌兩邊腮幫子氣鼓鼓地瞪著他。

程楚秋道:「你不是出門去了嗎?回來啦?」

呂妍嬌一把抓住他的手,拖到一旁,斥道:「你管我做什麼?你怎麼不看看自己,肩膀給人砍了,臉上給人刺了東西,很好玩嗎?我出門之前吩咐你什麼?你這麼快就忘了你現在的身分,下回給人扔到湖裡餵魚的就輪到你了!你到底懂不懂啊?」

程楚秋見她氣急敗壞,言語中雖然多有責備,但更多是出於關懷之情,感覺相當受用,便道:「我知道了,下次我會注意。」

呂妍嬌道:「下次?還有下次啊?」

程楚秋道:「總之我不會再犯就是了。」

呂妍嬌斜眼瞪著他,說道:「我還以為你很聰明呢?沒想到做事都不經過大腦。」臉色一扳,詰問道:「你究竟上哪兒去了?」

程楚秋道:「我閑著無聊,悶得慌,四處逛逛,了解一下四周環境。」

呂妍嬌用懷疑的眼光看著他,說道:「我剛剛已經跟夫人說了,說你因為舊傷複發,匆匆忙忙跑去找林鐵兒拿葯了。待會兒夫人要是這麼問起,你就順著說,知不知道?」

程楚秋喜道:「多謝阿嬌。」

呂妍嬌沒好氣地道:「這回是你運氣好,下次,可沒這麼便宜了……」

程楚秋兩眼充滿感激地盯著她瞧,感慨萬千地說道:「沒想到你竟然對我這麼好……」

呂妍嬌聽他語音溫柔,忽然大發嬌嗔,啐道:「大白天的做什麼白日夢啊?誰要對你好?」

程楚秋一開始是有意捉弄她,但見她表現羞赧,忽然也覺得不妥,於是說道:「你說夫人找我,什麼事?」

呂妍嬌道:「夫人一定得有事,才能找你嗎?」帶著他來到李寶兒房門前,通報之後,程楚秋獨自進去。

一進門,首先見到的是擺滿一桌的酒菜,桌旁還點了一對蠟燭。程楚秋瞠目結舌,不知所以。

那李寶兒坐在一旁,說道:「過來扶我。」程楚秋依言過去,扶著她坐到桌旁。

李寶兒整整衣襟,說道:「坐下吧。」

程楚秋動也不動,低頭道:「夫人用餐,哪有下人的位置。」

李寶兒道:「你以為這是什麼?我擺這桌酒,是想跟你道謝。謝謝你那天背我下山,還緊急處置了我的腳。唐長老說,你的處理很不錯,否則的話,我有可能一被子跛腳。」

程楚秋道:「那是我應該做的事。」

李寶兒見他還是不肯坐,便道:「楚秋,我問你,你自命不凡嗎?」

程楚秋道:「夫人為什麼這麼說呢?」

李寶兒道:「我注意到了,你從不自稱小的、奴才,在眾人面前,人多的時候也許還會一兩句,可是只要是私底下,兩個人的時候,你從不會這樣說。你不習慣,你覺得彆扭。也許,在這之前,你還是個少爺、公子、或是俠客什麼的,所以你的脖子硬,低不下頭,是不是?」

程楚秋訕訕一笑,心想:「大家都說姊姊的才能不如妹妹,我看兩個一樣厲害,只是發揮在不同的地方罷了。」

李寶兒見他笑而不答,心中更加篤定,說道:「那還不坐?」

程楚秋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面對李寶兒,乖乖坐下。

李寶兒滿滿斟上兩杯酒,說道:「我先干三杯,以表達我的謝意。」說著連干連斟,一連喝了三杯。

李寶兒喝完第三杯之後,搖著空酒杯說道:「我都喝三杯了,你連一杯都不喝,這麼不給我面子啊?」

燭光閣暖,醇酒美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眼前的情境氣氛,讓程楚秋聯想起那天晚上,和姚姬一夜溫存的情景。他的耳邊似乎又聽到了姚姬的呼吸聲,鼻子嗅到了姚姬身上散發出的香味。

這就好像是一個曾經嘗過梅子酸味的人,下回只要再看到梅子,不用親口去嘗,腦海里自然而然地就會喚起梅子酸酸的味道,嘴裡唾液流出,就如同已經再次嘗到酸梅一樣。

更何況那次是程楚秋二十五六年來,生平頭一次嘗到酸梅,這滋味在他腦海中的記憶,可不知比酸梅還深刻上百倍千倍。恍恍惚惚間,他已經感到唇乾舌燥,心跳加速了。

可是那天之後的事情,著實也令程楚秋印象深刻。他的人生以那夜為轉捩點,從顛峰跌到谷底,從天堂摔到地獄。他的朋友,他的愛人,他的事業,不論主動被動,一夕之間,都離他遠去。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成了他最佳寫照。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就像孿生兄弟一樣,同時出現在他的腦海當中。程楚秋將酒杯端到口中,一時卻不便喝下。那李寶兒見了,說道:「唷,瞧你,怕我在酒里下毒嗎?」

程楚秋心想:「就幾杯,不喝醉就是了。」將手中杯酒,一飲而盡。

李寶兒笑道:「好,這才是男子氣概呢!」替他把酒杯斟滿,一邊說道:「我既向你道過謝了,接下來,你得連罰三杯,給我道歉。」

程楚秋眉頭一皺,道:「道歉?」

李寶兒道:「是啊,那天你不顧我的命令,擅自去找林鐵兒來。我一邊叫你,你還一邊走。那時我很生氣,沒讓人去抓你,把你關起來,已經算是我的恩典了。」

程楚秋想起白天的事,心道:「對了,我怎麼把這件事給忘了。」

只聽得李寶兒續道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