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回 沉冤洞庭

既然有了明確的目標,程楚秋心裡也算是有了個依靠。天亮之後,遠望前方樹林綿亘百里,蒼鬱成蔭,知已到了「萬木林」,只要穿林而過,不出十里,就能直抵桃花江邊,桃花村也就不遠了。

程楚秋心情振奮,更不停步。復行一會兒,風吹樹搖,樹葉婆娑的聲音,已逐漸清晰可聞。其時日漸高起,煦陽斜照,在暑意高熾的時節里,清風送爽,最是怡人。程楚秋一頭奔進樹林,享受這清晨花草林木,發散在空氣中,舒爽清新的綠野氣息。

然而這樣放鬆的時刻並沒有維持多久,忽地眼前黑影晃動,經驗告訴他,這林子里有人埋伏。

程楚秋索性停下腳步,向四周團團抱拳,朗聲道:「讓各位朋友一大清早就在這裡專程等候,程處秋何德何能,敢請大家現身一見。」

說話間,人影停止晃動,四周歸於平靜,話一說完,更是靜悄悄地,半點聲息也無。

程楚秋前後左右細細搜尋一番,半個人影也見不到,心中譏諷道:「鼠輩……」遂又前行。

第一步才跨出,左右兩邊林子里,馬上窸窸窣窣地又動了起來。程楚秋走走又停下,復朗聲言道:「各位長途跋涉,久候多時,難道不想早些拿下程某嗎?」

幾隻飛鳥從林梢振翅,掠過他的頭頂,鼓動翅膀的啪啪聲,由近而遠,逐漸逝去。東林鳥唱,西林鳥和,除此之外,別無他聲。

程楚秋覺得是好氣又好笑,心道:「好,我就看看你們,究竟能忍耐到幾時?」團團抱拳道:「既然各位瞧不起程某,那便少陪了……」一言未了,右足一點,身子如飛箭般向前竄出。

果然他這麼一飛奔,埋伏在四周的人,立刻跟著也窸窸窣窣地動了起來。程楚秋微微一笑,體內真氣流轉,腳下更猶如足不點地。

那幫埋伏在此的人,本來追他還遮遮掩掩的,但不一會兒的時間,距離拉開,就什麼也顧不得人。一個一個從林中現身,跑上山道來。程楚秋有心捉弄,既不停步,也不回頭,卯起來不斷往前沖。

忽然之間,背後「颼颼」聲響,程楚秋聽音辨器,原來這班人眼見追他不上,各種暗器紛紛出籠,什麼袖箭、飛刀、金錢鏢、鐵蓮子,不一而足。程楚秋一怔,心道:「這些人不是同一門派的……」

程楚秋心想自己一開始已經給了他們機會,既然他們不知道禮貌,那就各憑本事。於是高飛低竄,讓人抓不到準頭,又過了一會兒,兩邊的距離終於遠得讓連暗器也打不到,繼之而起的是聲聲的叫罵。

程楚秋聽了,輕嘆一聲,不願與他們一般見識,繼續向前邁步。便在此時,眼前銀光點點,直撲而來。

程楚秋大吃一驚,暗道一聲:「糟糕!」他反應雖快,但這片銀光不但細小,而且還鋪天蓋地,急切之中,根本搞不清楚那些是什麼東西,身子一側,硬生生打住去勢,說時遲,那時快,一片銀光已經當頭罩來。

程楚秋連忙矮身,尋了一個空隙,往旁邊竄去。他這一下硬生生停步,同時側身往旁低竄,手段相當高明。若不是內功頗有根基,呼吸吐納配合得當的話,自己就要先受傷了。

但他還來不及為自己的表現感到自豪,便忽然感覺身子一阻,就好像撞進一團棉花當中,接著身子居然凌空倒退,就好像有人從他後面抓住他,把他往後拉一樣。

程楚秋這一驚可非同小可,有人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抓住他的背心,把他往後拉,那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此人武藝高強,簡直出神入化,駭人聽聞。他雖驚不亂,右手倏地往後一撈,使得是一招七散手中的「回頭是岸」,對方就是再厲害,也非得應他這手不可。

但說也奇怪,他右臂一抬,手卻伸不出去,驚駭之餘,這下子他才終於看清楚,原來自己給一張漁網罩住了。這漁網不但極富韌性,而且越掙扎,就收得越緊。程楚秋明白自己不是給高人抓住了,卻是同樣吃驚,雙手急忙抓住網孔,運起內勁,用力往外一分。

沒想到這張用來對付他的漁網並非凡物,他這一拉力道不知有幾百斤,但這網子非旦絲毫無損,網索還嵌進他十指肉中,割出一道道血痕。

但聽得耳邊有人哈哈大笑,說道:「哈哈哈,若不是劉兄出得好主意,這回恐怕還是要讓他給跑了,妙極,妙極……」另外有人說道:「沒想到這廝的武功這麼厲害,若不是田兄事先警告,我怎麼會想到要用這種方法呢?」眾人都是一陣大笑。

程楚秋想要轉身看看,到底是著了些什麼人的道兒。忽地腳下一滑,俯身跌了一跤。他這下雙腳離地,漁網更收,就是想爬,也爬不起來了。

四周人群漸漸圍了上來,眾人七嘴八舌,都是相互道賀之詞。其中便有人道:「我老是聽說什麼『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不過我從來不信這個邪。如今親眼見了,不就是這個玩意兒嗎?哈哈哈……」程楚秋但覺背上一痛,卻是讓這人踢了一腳。

只聽得另有人續道:「什麼天網?根本沒這東西。這是范兄的家傳寶貝:『銀線蠶絲網』啦!剪不斷,砍不爛,而且越掙扎,就收得越緊。管你是什麼大羅神仙,一旦給這網罩住了,就別想逃出來。不過簡老你放心,你犯的事還不夠大,沒人肯出錢懸賞你,銀線蠶絲網罩你不到,哈哈哈……」那個姓簡的大笑道:「這麼說來,那倒還多謝了。」眾人又是一陣狂笑。

笑鬧一陣子,這才終於有人注意到:「喂,各位,這小子不發一語,只怕是不服氣。」「管他服不服氣,總之抓到了他,送去領賞,然後把銀子分了,就大功告成了。」「來來來,我們把他翻過來,我倒想看看,被人捆在漁網裡的大俠,是副什麼德性?」

眾人七手八腳,便來扳他身子。程楚秋不得動彈,自有任人宰割。心道:「早知會給一群鼠輩擒住,還不如死在那兩位丐幫前輩的手裡。」

只是千金難買早知道,想是這麼想,亦是無可奈何。尋思之間,身子已經被人當成烏龜一樣翻了過來。程楚秋放眼望去,但見四周站了一堆人,其中有幾個彷彿有些眼熟,但認真回想,卻又想不起來。

一個蓬頭亂髮,黑面虯髯的漢子,捧著鋼刀來到他的面前,冷眼笑道:「我們的程大俠,不知有沒有想過,自己也有今天。」程楚秋看了他一眼,也視覺得眼熟,但想不起他是誰。

那人鑒貌辨色,眉頭一皺,說道:「怎麼?你居然忘了我是誰嗎?」語氣頗為不悅。程楚秋故意激他,道:「哼,江湖鼠輩橫行,阿貓阿狗的,原是記不了那麼許多。」

那人怒道:「好!好!」將手中鋼刀扔在地上,左手將右手袖子捋了起來,露出半截斷臂。程楚秋見了,想起一幕往事,說道:「原來是你。」那人放下袖子,道:「後悔了嗎?」

程楚秋一愣,道:「後悔什麼?」那人冷冷地道:「後悔當時沒殺了我。」程楚秋道:「你罪不致死。」

那人哈哈大笑,笑到後來有點發狂,笑到聲音都啞了。幾個人靠上去,叮囑道:「老周,玩玩就好,可別太激動了……」那人不知聽進去沒有,自顧拾起鋼刀,說道:「好,程楚秋,我今天就不殺你,只要你一手還一手,一臂還一臂!」語畢,揮刀砍去。

程楚秋嘿嘿一聲,乾脆閉上眼睛。但聽得「啪」地一聲,程楚秋復睜開眼睛,卻見揮刀那人被左右兩人上前挾住,動彈不得。

那人掙扎一會兒,怒道:「你們兩個幹什麼?快放開我!」挨在他左手邊扣住他肩膀的,是一個陰陽怪氣的中年胖子。只聽得他用著破鑼嗓子,咿咿呀呀地說道:「周天放,這個人可是我們的銀子,你想動他,得先問過我們兄弟倆個。」

周天放高聲道:「你們是瞎的?沒瞧見榜文上寫的『死活不論』嗎?就算你只提顆頭去,白花花的銀子一樣入袋。讓開了!兩頭蠢豬!」身子一動,本以為兩人會就此放手,沒想到卻給抓得更緊了。

周天放大怒,道:「幹什麼?難道你們想幫他……」那個陰陽怪氣的中年胖子道:「你跟他有私人恩仇,想出幾口氣,那我是管不著。但如果礙著我們兄弟倆的生意,那我就非管不可了。」

周天放怒不可遏,大罵道:「放你的狗臭屁……」一言未了,右手給兩人中的另外一人用力一拗,痛得他大叫一聲。

四周人群圍來,那最先動手踢程楚秋的姓簡的道:「福祿壽禧,你們兩個別太過分了。站在這兒,與這姓程的有仇的,可是佔了多數。大伙兒和氣生財,撕破了臉,大家都沒好處。」

程楚秋看了在左右兩邊,挾持周天放的兩人一眼。見其中一個是胖子,一個是老人,心想:「是了,這兩個是結義兄弟,胖子叫福祿,另外這個老的叫壽禧。一身邪門武功,讓不少正派人士吃足了苦頭。」又瞧了那老者一眼,心中續道:「這壽禧年紀雖大,又是大哥,但他凡事都聽福祿的,然後也不太愛講話。看來江湖傳言,絲毫不假。」

再看那周天放氣急敗壞的樣子,不禁又想道:「他的手又不是我故意砍下來的,那時他難道就不想殺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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