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回 劇變之初

左元敏反應奇怪,席上眾人除了官王兩人之外,都頗感訝異。張瑤光轉過頭去,問道:「身子還沒好嗎?」她想左元敏病體初愈,也許是不舒服的關係,才有這樣的失態的表現。

官彥深跟著表示關心,道:「這位左兄弟,你的身子還好嗎?」夏侯如意也同時出聲道:「左大哥……」

左元敏乾咳了幾聲,說道:「我沒事,我沒事,當真對不住……」那王叔瓚緊緊地盯著他瞧,說道:「啊,我忘了左兄弟曾住過汴京城,也許我剛剛說得不對,還請左兄弟指教。」

張瑤光插嘴道:「武功學問、見識經驗,要請人指教還有些道理,我左兄弟年紀尚輕,做長輩的,拿這種自認為是風流韻事來請教晚輩,可不是有點那個不倫不類嗎?」

那王叔瓚可不是善男信女,他見張瑤光的年紀也大不了哪裡去,認真說來,也是自己的晚輩,他肯這樣客客氣氣地跟張瑤光同桌用餐,那是看在官彥深的面子上。這會兒聽她說話針鋒相對,臉色微變,已然動氣。

官彥深知他日久,桌底下一隻手掌按過來,臉上不動聲色,說道:「其實我王兄弟在汴京城裡碰到了左兄弟的舊識,剛剛這麼說,只是開開玩笑,張堂主可千萬別介意。」

張瑤光笑道:「是嗎?」將視線轉向別的地方,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不以為然」四個字。

那王叔瓚道:「不是我王某人愛附庸風雅,吟風弄月,可是我記得有一首唐詩,是這麼寫的:『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不知我背得對不對?」他是一介武夫,也不知哪裡背來這一首唐詩,此刻在他生硬笨拙的語調錶達之下,原詩閑適安逸的意境完全不見了,感覺上像是小和尚念經一般。

張瑤光道:「嗯,這是王維的詩。」王叔瓚道:「堂主既然知道這詩是誰作的,那詩句中的含意,應該也很清楚吧?」

張瑤光反問道:「王前輩的意思是?」王叔瓚道:「據我所知,這位左兄弟在汴京住了一段不短的時間,結識的朋友不少。我剛才從汴京過來,當時的落腳處又在這位左兄弟舊居附近。按一般常理,左兄弟是否應該跟我問一問汴京此刻的景象?或是故居的情況?左兄弟反應冷淡,不是要令那些關心他的朋友大失所望嗎?」

左元敏淡淡地道:「我天生冷漠,不愛與人打交道。前塵往事,也是過眼即忘。」王叔瓚嘆了一口氣,道:「那慰慈姑娘可真可憐,要是她地下有知,只怕死不瞑目。」

左元敏一聽他提到慰慈,大吃一驚,心裡已然明了,他對自己所知不少,接著又聽「地下有知」四個字,頓時豁了出去,說道:「你說什麼?」

王叔瓚道:「慰慈姑娘得了急病,藥石無救,我到的時候,她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不過她一聽我認識你,就急著出來見我……」左元敏忽然發怒,叱道:「你欺騙她!」

王叔瓚道:「幸好有我欺騙她。她在我離開汴京的前一天晚上過世,我想她在臨死之前,心中還一直覺得你心中有她。」左元敏心中百味雜陳,不能盡述,王叔瓚隨即從懷裡拿出一條錦帕,扔到他面前的桌上。

左元敏望著錦帕,先是覺得眼熟,旋即想起,這是他在慰慈剛被賣到群芳樓的時候,送給她拭淚用的。

雖然像這類,因為初初進入煙花世界,人生地不熟,對未來又感到彷徨無助,半夜少女蒙被哭泣的聲音,左元敏從小聽到大,早就習以為常了。可是慰慈卻是一個相當特別的女孩子,她勇敢堅強,認真努力對待自己,不但很少聽她抱怨,也難得見她流淚。

她第一次流眼淚,是為了替與自己同時進來的姊妹打抱不平,因此得罪了媽媽,還有當時樓里的招牌名伎。那時左元敏不方便說什麼,夜裡聽到她的哭聲,敲門送給她這一條錦帕。

另外,她與左元敏也相當有緣。他們兩個年紀相仿,又幾乎是同時來到群芳樓,所以兩人不但特別聊得來,交情亦復不同。

如今慰慈溘然辭世,左元敏睹物思人,往日種種,記憶猶新。情不自禁拿起錦帕,仔細端詳一會兒,問道:「她還有說什麼嗎?」王叔瓚道:「她希望你見到手絹之後,能回去見她一面。」左元敏戚然道:「可是她死了,不是嗎?」王叔瓚道:「沒錯。」

那張瑤光其實在去年兩人墜谷時,就曾聽左元敏提過雲夢這個人。她是青樓女子,擺擂台選客人,甚至是左元敏暗中喜歡上她的事情,張瑤光也都清楚。只是當時左元敏提起這段往事時,正好讓她想起自己的遭遇,心情複雜,百感交集,只知道有這麼一回事,並沒有怎麼放在心上。

及至兩人感情與日俱增,關係日益密切,兩人都頗有讓往事隨風而逝,把握今日,努力經營現在的感覺。如今王叔瓚舊事重提,張瑤光那段刻意塵封的記憶也逐漸被喚醒,驚覺王叔瓚所說的李雲夢,就是左元敏內心世界的第一個女人。

只是張瑤光萬萬沒有想到,除了雲夢之外,他的心裡還有第二個叫慰慈的女人,而且看樣子,兩人的感情也相當深厚。

張瑤光不知該做如何反應,怔怔地望著酒杯。柳新月見她心事重重,便替她開腔說道:「官盟主,你傳達我左兄弟這件不幸的消息,我們很是感激,但這該不會是你想干第三杯酒的理由吧?」

官彥深道:「不,當然不是。我王兄弟說這些的用意,在於確認左兄弟的身分來歷。而看樣子,左兄弟確實是我們要找的人沒錯了。」說著給王叔瓚使了個眼色。

王叔瓚起身道:「左元敏,令堂去世的時候,你已經有十歲了,她應該跟你說過你的父親是誰?生前是做什麼的了吧?」左元敏一向討厭他,但他既然開口詢問,便乾脆順著他的話頭,來個全盤否認,說道:「我不知道,我母親從未跟我提過。」

王叔瓚冷笑幾聲,說道:「那我便趁這個機會,介紹你給這幾位,你紫陽山門的同伴認識認識。你父親生前刀法快狠冷酷,獨步武林,人稱寒月魔刀,是我九龍傳人之一,名叫左平熙!」

此言一出,除了官彥深事先知情之外,餘人盡皆嘩然。夏侯儀又驚又喜,更起身道:「你果真是我左平熙兄弟的孩兒?」夏侯如意也感到十分驚喜,如此兩人的關係,可以說是更深一層了。

但紫陽山門這邊的反應就不同了,一個極受掌門真人重視,而大家都已經接納他為自己人的人,他的身世居然要旁人來跟他們說明,才恍然大悟。這種失落感,其中還包含了,如果左元敏是刻意隱瞞的被欺騙感,還有左平熙當年的名聲雖大,但卻是負面的遠多於正面的排斥感。只有樊樂天照常一邊喝酒吃肉,蠻不在乎。

左元敏搖頭道:「這位大叔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王叔瓚道:「不管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都沒有關係。不知道的話,就算是我們幫你這個忙,助你認祖歸宗。」頓了一頓,續道:「你讓李雲夢收養之前,住過符家集六七年,與你生活在一起的,除了你母親之外,還有一個叫霍不同的人。你母親賣油,霍不同買了一艘船在沂水邊當梢公,是也不是?」

左元敏毫不掩飾,說道:「那段日子雖然清苦,但卻是我這輩子到現在,最快樂的時光。」王叔瓚道:「那個霍不同是左平熙義結金蘭的大哥,你娘娘家本姓金,那年左家遭逢大難,幾乎滅門。霍不同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將你娘從左家接了出來,那個時候還沒有你,你是你娘離開左家之後生的。可是你既不姓霍,也不姓金,卻姓左,就表示你是左平熙的遺腹子!」

左元敏拍桌站了起來,怒道:「你說我不姓霍是什麼意思?」王叔瓚道:「沒什麼意思,我是按常理推斷。你的年紀非常尷尬,尤其從你現在的外表推算起來,最少可以有兩年的誤差,其實也用不著差兩年,只要兩個月,你的父親就不會是左平熙了。」

左元敏強抑怒氣,說道:「哼,多謝賜告。」重重地坐回椅子,故意發出聲響。官彥深見他並不否認,便順勢說道:「那左平熙兄弟生前眾所周知,乃是九龍傳人之一,而賢侄秋風飛葉手已盡得真傳,左兄弟後繼有人,實在可喜可賀,為了此事,難道不值得敬賢侄一杯?」改口稱左元敏為賢侄,已將他當成自己人了。

左元敏一愣,問道:「你說什麼?」官彥深道:「伯父想與你喝一杯。」左元敏道:「我不是說這句,更前面一點。」這下換官彥深搞不清楚狀況,說道:「左平熙也是九龍傳人之一?」左元敏道:「後面那一句……你說秋風飛葉手如何?」

官彥深道:「我見你使過這套功夫,相當不錯,十足乃父之風,不愧是我左平熙兄弟的兒子。」左元敏臉上漸漸浮現驚訝的表情,一個字一個字,清楚緩慢地說道:「你是說秋風飛葉手,是他……他的武功?」

官彥深奇道:「難道你不知道嗎?」那王叔瓚「嘿嘿」兩聲,把頭撇了開去。他在他自己的心裡,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那就是:左平熙已死,他的兒子在他死後可以練成他的功夫,那就表示左平熙曾以文字記載一身武功,他的兒子顯然擁有這紀錄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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