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回 人間閻王

封俊傑一時氣憤,全然忘記了天色將晚。此刻出城,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吃飯睡覺都有問題,所以三人來到城門邊上,還沒出城,就又折回原客店投宿,只是左張兩人原本還要去夜遊東御街的鬼子市,這下子已全無心情,兩人各自關在房裡,胡思亂想了一夜。

第二天,三人不約而同地都起了一個大早,準備好乾糧,便一起上路。只是任憑左張二人如何跟封俊傑解釋,封俊傑就是對他們兩個目前關係的親密,感到相當不滿。因為在他來說,左元敏既然與自己的女兒發生了男女關係,那當然便要娶女兒為妻,怎麼還能跟外頭的女子亂來呢?

但站在左元敏的立場,他更是啞巴吃黃蓮,有著滿腹的委屈,卻不知如何開口才好。一來自己確實是與張瑤光姊弟相稱,而封俊傑心中所想的,甚至已經可以說是有些齷齪,這不僅對自己不公平,同時對張瑤光也是一種傷害;二來他雖然關心封飛煙,在她遭遇困難的時候也願意幫助她,但這並不代表連這樣的事情,也可以賴在他身上。

他想辯解卻又不想講得太難聽,所以只好乾脆不講,一切等待見到封飛煙再說。

最後在張瑤光這邊,可又是另一番滋味了。張瑤光這半年多來,與左元敏朝夕相處,感情與日俱增,那是不用說了。她在聽到封俊傑說,封飛煙懷了左元敏孩子的當兒,二話不說,立刻賞了他一個巴掌。這樣激烈的反應,事後連張瑤光自己都嚇了一跳。雖然她也自我解釋道,這是因為左元敏的態度不佳,再怎麼說封飛煙也是女孩子,這般叫嚷著否認,別說封俊傑不能接受,張瑤光也覺得有失厚道。

至於「有失厚道」四個字,值不值得一個耳光,張瑤光就說不上來了。就本質來說,這個耳光與其說是為了封俊傑父女而打,倒不如說是為了她自己,因為她與封飛煙相處時日不多,談不上什麼交情,這個一時衝動的耳光,完全是自己的情緒反應。反應她那當下對左元敏的失望與憎惡,反應她心中的失落與忌妒。及至左元敏極力辯駁,她稍感寬慰,腦筋也才冷靜下來,反正左元敏坦蕩蕩地表示願意與封飛煙對質,真相一問便知,也才覺得後悔自己的反應太過劇烈了。

所有的情緒,在三人心中各自滋長發酵,偶而兩兩四目相交,都是既感尷尬,復又不安。無庸置疑的,這一趟痛苦難過的旅程,簡直可以用度日如年來形容。

那封俊傑的老家,是在蔡州縣城西的一處小村莊,距離汴京約有四五百里路。雖非日夜兼程,但三人的腳程都不差,所以只消幾天的功夫,便來到了目的地。

進得村內,當下便由封俊傑領頭帶路,直往封家舊院而去。封家在此地住了有四代人家,除了封俊傑父親這一脈,到他這裡單傳之外,其餘堂表伯叔倒是不少,走著走著,道旁已有人喊道:「伯父!你回來啦!」

左元敏一看,是個二十多歲的莊稼青年,打著赤腳,正在道旁的田裡幹活。封俊傑道:「阿燦,還沒忙完嗎?」那青年搖頭嘆氣道:「這裡弄完了,我還得要到縣城去一趟。」

封俊傑微微皺眉,道:「是為了上回隔壁趙家那隻老黃的事?」那青年道:「縣衙的捕快前天就來過了,要是我今天不準時到,他們准派人來捉我。」封俊傑道:「你放心,這個縣官我去查探過了,雖然不是什麼兩袖清風的清官,但也不是個糊塗蛋。一頭牛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想來他會秉公辦理。」那青年道:「但願如此!」又閑聊了幾句,低頭忙自己的事去了。

三人復往前行。左元敏心想:「剛剛那位青年,好像為與鄰家為了一頭牛而對簿公堂。封前輩武功這麼好,這件事情只要他肯出面,伸出一根小指頭,也許根本連官司都不用打。但他顯然沒有插手這件事情,只有去調查這位縣官的底細,最後甚至還勸自己的親戚看開一點,一切順其自然。封前輩不恃武凌人,實在不枉俠名。」

他對封俊傑原本就相當信服,如今親眼又多見一個實例,心中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只是他現在不得不扳起臉來,免得讓封俊傑抓到機會說自己心虛。不久三人走近一處莊院,那院中本有六七個孩童在牆邊嬉戲,其中一個大孩子見到封俊傑,急忙撇下其他玩伴,回頭衝進院子里,其餘孩童中有人便叫道:「封大叔好!」

封俊傑道:「你們大家好。」穿進庭院,一個老婦從一處茅草農舍迎了出來,叫喚道:「堂叔!」封俊傑道:「阿嫂,飛煙呢?」那老婦臉色古怪,說道:「我正愁不知你何時會回來,正打算託人去找你。」封俊傑知道有事發生,臉色微變,道:「發生了什麼事?」

那婦人走上前來,細聲說道:「飛煙她前幾天臨盆了……」左元敏與張瑤光雖然已經知道此事,但聽到一個陌生人,這般說著自己熟識的一個朋友,心中仍是不免一驚。

封俊傑喜憂參半,問道:「母女平安嗎?」那婦人道:「母子均安,生了一個男娃娃。」

一般人聽到這裡,多半便要說:「哎呀,恭喜你啊,要當爺爺啦!」要不然也要說:「生了男孩啊?樣子是像他爹多一點呢?還是像他娘多一些?」可是這會兒說話的人,是小心翼翼,輕聲細語,而聽話的人,也是噤若寒蟬,呆如木雞。

過了好一會兒,封俊傑才說:「那飛煙呢?我要去看看她。」那婦人霎時滿臉歉意,說道:「這就是我急著要找你的原因了。飛煙前天早上忽然走了,只留了一封信。」

封俊傑大驚,說道:「什麼?」那婦人想要擺脫這樣的尷尬,忙道:「那封信是留給你的,現在在我那裡,我去拿……」說著走進一旁的木屋當中。封俊傑則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反應。左張二人對望一眼,也是局促難安。

不久那婦人走回封俊傑面前,交給他一封信。封俊傑見信封上書:「父親大人」四字,筆觸圓柔,正是女兒的筆跡。忙不迭抽出信箋,展開閱來,只見上頭只有寥寥數行,寫道:「父親大人膝下:女兒嘗以封家男兒自居,亦有光宗耀祖,不讓鬚眉之志,無奈造化弄人,大錯已成,後悔無補於事,女兒當儘力求得圓滿,無愧祖宗。孩兒不孝,留書先行;稚子無辜,望爹成全。女飛煙筆。」

封俊傑怔怔望著信箋,許久,才把它交給左元敏。左元敏看的時候,張瑤光不自覺地也湊了上來,只是信中並未提到任何有關左張二人,所急欲知道的蛛絲馬跡,因此未能有助真相的釐清。

既然封飛煙信中什麼也沒說,左元敏也不便表示任何意見,只能將原信奉回。封俊傑接過信來,心想:「這小子神色不變,輕鬆自若,難道此事真的與他無關?可是飛煙她……」

便在此時,屋中嬰孩啼哭聲響,那婦人聽了,立刻往屋子裡跑,封俊傑等三人快步跟上。進到屋內,屋裡一個小女孩坐在炕上,與那婦人說道:「娘,娃娃哭了。」婦人道:「好了,你先出去吧,我來抱。」小女孩依言從炕上離開。婦人將嬰孩抱起,來到封俊傑面前,說道:「要不要抱一下孩子?還沒起名字呢?」

封俊傑一言未發,倒是主動伸手,表達意願。抱過嬰孩,但見他兀自啼哭不休,聲音十分宏亮,忍不住說道:「這小子挺有精神的。」張瑤光湊上前去,喜道:「哎呀,好俊的孩子啊!讓我抱抱,行不行?」封俊傑看了她一眼,遲疑了一下子,將嬰孩抱給她。

張瑤光抱過孩子,親了親他的面頰,說道:「娃娃乖,娃娃乖,等到你長出牙齒,阿姨給你買糖吃,好嗎?」嬰孩只把頭往張瑤光的懷裡挨,仍是哭鬧個不停。張瑤光道:「大娘,這孩子怎麼了?」

那婦人道:「大概是餓了吧?」封俊傑道:「飛煙不在這裡,那怎麼辦呢?」婦人接過嬰孩,說道:「王大嬸的媳婦兒也生了一個娃娃,四個多月大了,這兩天我都是找她幫忙。」

封俊傑趕緊從懷中拿出一錠碎銀,交給婦人,說道:「替我謝謝王大嬸。」婦人會意,收了下來。

張瑤光也趕緊東摸西摸,最後摸出一片金葉子出來,塞在小孩的襁褓當中,說道:「我身上都是女孩的玩意,只有這俗氣的金葉子,送給孩子當作見面禮吧!」婦人看了封俊傑一眼,見他並不反對,這才敢收。

封俊傑忽與那婦人道:「小孩就暫時跟著我姓封,單名一個問字,讓他去問問他的父親,為何生而不養?為何生而不育?」左元敏直覺封俊傑這些話又是沖著自己而來,忍不住偷偷瞥了他一眼。但見他轉頭望向門外,怔怔瞧著遠方,不知想著什麼。

那婦人顯然覺得這個名字怪怪的,說道:「這個名字……」封俊傑道:「等到孩子的父親出現了,這姓氏都能改,名字當然也能再改了。」婦人道:「那倒是……那我抱孩子去了。」封俊傑道:「這孩子可能要麻煩你一段時間了。」婦人道:「不麻煩……」走出門外,輕輕說道:「問兒,肚子餓了是不是?你好乖,忍耐一下,我們現在就去吃飯……」漸行漸遠。

刻意走這一趟,結果問題還是沒有解決,三人都是始料未及。左元敏喃喃說道:「封姑娘到底上哪兒去了?」封俊傑「哼」地一聲,道:「還不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