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不期而遇

卻說那小左被於萬象挾在腋下,本來十分害怕,但一路奔波下來,顛得他頭都暈了,難過得只想咒罵,早已忘了害怕。耳邊又聽得蔣於兩人不住鬥口,心中更是煩躁,也不知過了多久,實在是忍耐不住了,便破口大罵道:「兩個老怪物,趕快放我下來!」這一出聲,才發現自己能夠說話了。原來那蔣大千本是拿住他的「大椎穴」,但並未用勁封他的穴道,所以他才會以為小左故意不說話。後來蔣大千將他扔給了於萬象接手後,於萬象並未刻意制住他的穴道,再加上顛了個把時辰,血脈漸通,自然能夠開口了。

蔣大千忽聽得小左說話,笑道:「臭小子終於肯開口了,不過這時已經太遲啦!」於萬象道:「喂,臭小子!說話客氣一點,信不信我能把你整治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說著,臂上用力一收,小左吃痛,叫了出來。

蔣於兩人哈哈大笑。又往前奔了一陣子。小左忍不住難過,還是開口道:「兩個……兩位老前輩,可不可以先放我下來?我顛得……顛得……」蔣大千反手在他臀上一拍,笑道:「臭小子這般沒用,沒地笑掉人家的大牙……」他不知道小左什麼武功也不會,一個普通人讓他們這般挾著奔走,小命早已去了一半,小左還有力氣罵人,那還算是骨質健朗才能辦到。

小左心中暗罵:「說我沒用,你們以大欺小,以眾凌寡,才是沒用。」嘴上說道:「蔣前輩誤會了,我是顛得肚子痛,要拉屎!」蔣大千道:「那你就拉吧,有什麼打緊?」於萬象還沒反應過來,小左介面道:「我一邊拉屎是不要緊,要是弄髒了於前輩的衣服,待會兒到了陸家莊,本來人人一聽說塞北雙傑去而復返,都要出門來迎接,可是一聞到於前輩身上有著臭味,只好忍痛放棄,遠遠避開。本來世間浮名,在塞北雙傑眼裡,不過是晨露煙雲,就算無人迎接,也絕不掛懷,但如此一來,總是美中不足。」

他與蔣於兩人雖然才共處個把時辰,但是他們兩個的嘴巴卻從未停過。所謂言多必失,所失者,也是一個人的性格與真正的能耐,小左聽久了,也逐漸抓得住這兩人的思想邏輯,與性格弱點,於是便順著他們的性子,說出了這番話。

這番話果然聽得蔣於兩人點頭連連,於萬象更是停下步來,直道:「沒錯,沒錯,我們兄弟兩個為人雖然隨和,但是總不能因此失了應有的禮數,造成大家的不便。」蔣大千也跟著停下腳步,說道:「臭小子雖然年紀小,但是設想的倒是十分周到。」小左趕緊道:「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兩位前輩沒想到這些末枝小節,也是應該的,晚輩目光短淺,就專只注意這些地方,提醒一下前輩,也是舉手之勞。」

蔣於兩人大樂,都道:「對,對,對!」對小左稱讚有加。小左打蛇隨棍上,跟著道:「那晚輩先去方便一下了。」於萬象將他放下,說道:「快去,快去!」

小左摸黑走進路旁的樹林中,躲在一棵大樹後,拉開褲子,假裝如廁,心中尋思:「四周漆黑摸不著路,他們腳程又快,我要是此刻便跑,肯定跑不了多遠。」又想:「看樣子我剛剛這番話,頗能投其所好,如果這樣就能鎮住他們,那一時也不忙離開。」推算好一般正常的時間,拉回褲頭,從樹後走了出來。

於萬象見他出來,臉上笑意未退,說道:「好了嗎?我們快走吧!」伸手要去牽他,態度大轉彎。蔣大千忽道:「等一等,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於萬象道:「什麼事?邊走邊說好了。」蔣大千面露慍色,說道:「不行,我想起來了,剛剛這小子在群芳樓笑我,你當然開心啦!」

那蔣於二人自從藝成踏入江湖以來,因為個性的關係,兩人一見如故,便結為好友,至今三四十年,幾乎是天天都在一起。雖然也是天天爭吵拌嘴,但實際上感情卻要比親兄弟還親。這會兒蔣大千感到不悅,於萬象頓時受到感染。小左鑒貌辨色,心知不妙,便趕緊道:「關於這一點,是蔣前輩誤會了。我當時並沒有取笑蔣前輩的意思。」

蔣大千外貌雖然粗魯,但是心思卻頗為細膩,聽小左這麼說,「哼」地一聲,說道:「別以為你這時兩邊告饒,就能討得了好去。」小左端正神色,趕緊說道:「晚輩絕對沒有那個意思。小左年紀輕,不懂事,做事拿不住分寸,說話沒大沒小,原是該受到責罰。但是我那時候會突然發笑,是有其它原因的。」心想,若說自己是無心之過,絕對不可能被接受,於是只好另托他辭。

於萬象不願意見到眼前這個少年因此而喪命,便道:「那到底是什麼原因,你就先說說看。」小左道:「是。」清了清喉嚨,說道:「兩位前輩明鑒,兩位早已是武林的成名高手了,武功就算不是天下第一,相信也是所差無幾了,兩位若是一定要比個高下,那是非動手不可的。可是這麼一來,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就算真的分出高下,也是得不償失,毫無意義。」蔣於二人點頭,繼續聽他說下去。

小左與兩人抱拳作揖,續道:「至於長相外貌嘛……自古英雄豪傑,男子漢大丈夫,第一論人品才幹,其次論事業武功,至於相貌美醜,根本是旁枝末節,毫不重要。那時我瞧兩位前輩比完武功,接著考究起相貌來了,不覺得原來前輩高人,也是世俗心性,喜歡錶面功夫,所以才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蔣於二人面面相覷,他們兩個愛爭辯,但倒也不是一昧地無理取鬧。更何況小左言語中褒多於貶,心中反而比讓人純粹地逢迎拍馬來得舒服。沉默一會兒,蔣大千終於說道:「你說的很有道理,只看到外征表象,跟個凡夫俗子,村夫愚婦有何兩樣?我鑽這牛角尖,沒地污衊了我們千變萬化,塞北雙傑的名聲。」於萬象接著道:「都是大哥不好,沒事跟你比什麼英俊?長相好不好,那是天生的,可與一個人的本事無關。」兩人第一次互承錯誤,倒是頭一回,感覺頗為不同,從此情感也不知不覺地更深了一層。

於萬象但覺心情舒暢,說道:「這位小兄弟腦筋清楚,說話又有意思。老頭子曾與雲姑娘說過,只要你這次不死,老頭子絕對重重有賞。不錯,不錯,小兄弟,還不知道你高姓大名?」他原本滿口「臭小子」「老子」的,如今改口稱他為「小兄弟」,自稱「老頭子」,那算是青眼有加了。

小左但見兩人雖然古怪,但也不失天真浪漫,便道:「晚輩姓左,名元敏。一元復始的元,敏是靈敏的敏。兩位前輩願意的話,叫我小左便行了。」蔣大千道:「左元敏,左元敏,這個名字不錯啊……」於萬象喜出望外,抓著小左的手,更道:「什麼不錯,簡直是有緣。你沒聽說過嗎?所謂『一元復始,萬象更新。』原來我一碰到你,我於萬象便更新啦!哈,哈,哈!」簡直樂不可支。

蔣大千一愣,說道:「那我呢?我在什麼地方?」小左連忙道:「蔣前輩名為大千,夫大千者,大千世界也,三千大千世界也。既為大千世界,亦即無所在,亦無所不在。」額上冒出冷汗。

這類似佛教禪語的一番話,唬得蔣大千是一愣一愣的。半晌,他忽地拂掌大笑,說道:「沒錯,沒錯。我正奇怪我爹給我起這個名字,是因為筆劃少,好寫好記,沒想到居然還有這般意思。哈,哈,哈!」於萬象聽了也是大笑,開懷不已。

小左眼見自己是過了這一關了,心中雖然著實捏了一把冷汗,但是重負頓釋,一下子輕鬆了不少,跟著傻笑了幾聲,卻也已不再是硬擠出來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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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個小左不是旁人,他正是五年多前,在符家集通往棗城的小路邊上,那一對讓霍不同心甘情願放棄他原本在武林中的一點成就,改行走船當梢公,最後甚至拼了性命,也要保護他們母子周全的那個小孩子;也就是青衣書生左平翰千辛萬苦,奔走尋找,欲將一身武藝傳授的侄兒。那時他才十來歲,如今一眨眼五年過去了,昔日的小男孩,也長成了眼前的少年,只是青山依舊,人事卻早已全非。

那時霍不同與左平翰,在合力殺了王伯琮之後,相繼死去。左平翰在臨終前,本有遺言想要交代,只可惜除了留下了一柄叫「寒月」的寶刀之外,什麼都來不及說。那時母子兩人面對著四具大男人的屍身,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合力將霍不同與左平翰的遺體拖入屋中,閉上門戶,以防野狗野獸侵擾。謹記著左平翰叮囑此地不宜久留,左夫人便立刻帶著左元敏,去到沂水邊上,尋著霍不同的小船,順流乘舟走了。

本來娘兒倆若是從此找個鄉下躲起來,倒也可以太平過日,以為終老。只是左夫人背後挨了王伯琮那一掌,終竟是傷了她,兩人離開符家集不過兩天,她背上掌傷漸漸發作,鎮日咳血不止,又過了一日,好不容易挨到了運河邊的宿遷縣上,卻已是藥石罔醫,當天夜裡,竟一命嗚呼,含恨而終。

那左元敏縱使傷心,也只有自食其力。其時他原打算先將船隻賣了,安葬了母親再說。可是他一個十歲的小孩子,如何跟大人做得了買賣?牙行老闆欺他年幼,接收了船,卻不給銀子。左元敏不肯罷休,當街便吵鬧起來,牙行老闆惱羞成怒,趕他不走,便讓人將他打得鼻青臉腫。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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