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命運弄人

初春時節,氣候多變,早上明明還是出大太陽的大晴天,一過正午,河風陣陣,天上烏雲霎時鋪天蓋地,不住滾滾而來。沂水邊的船塢港灣里,幾個船家下錨泊船,將船纜牽到岸邊系牢了,互相吆喚著:「快下雨了,今天到此為止吧!」

靠岸休息的船只有大有小,不過都是載客渡河的渡船,風雨欲來的前刻,沂水上漁船點點,正是捕魚的好時機。

遠遠地,彷彿聽著有人喊道:「船家,勞駕,勞駕,載我過河。」

站在碼頭邊上,一個正在系纜繩的老梢公,聽到這聲音時,狐疑地轉頭過來,只見一個青衣書生,左手腋下挾了把油紙雨傘,背上背了一個藍布包袱,就站在自己跟前不到一步之遠處,不禁嚇了一跳。他腳下突然一滑,身子便往後仰。那個青衣書生看似文弱,手腳卻是非常俐落,踏上一步,立刻就攙住了他。

青衣書生道:「梢公,你小心。」那老梢公一下子驚魂未定,顫聲道:「幹嘛靠得那麼近?嚇人啊?」心道:「剛剛聽那聲音,好象還很遠,怎麼人一下子就到跟前了?難道見鬼了?」細看那青衣書生年約三十五六歲,劍眉鷹鼻,虎頷豹頸,身材高人一等,體格魁梧壯碩,最重要的是面色紅潤,英姿風發,怎麼看也像是一個人。不禁自忖道:「難道我年紀大了,開始耳背了?」

那青衣書生有些不好意思,道:「原來嚇著你了,真是抱歉,還請原諒。」說著深深一揖,續道:「我要過河去,勞駕載我一程。」說著,從懷中取出了一錠碎銀。

那老梢公搖手道:「不載,不載!」青衣書生怫然道:「為什麼?在下已經跟你道過歉了。」老梢公道:「你看,天就快下雨了,而且看這樣子,雨勢絕對小不了。我的船小,你還是找別人吧!」青衣書生道:「我不在乎船小,我多加銀子。」老梢公頗為不悅,說道:「你當我趁火打劫,就地起價嗎?」又道:「我是年紀大了,老了,你的銀子我賺不了。」

青衣書生頗為失望,自言自語道:「難道今天過不了了?」梢公介面道:「沒錯,你今天是過不了了。」抓起斗笠,走了幾步,忽地回頭道:「這位相公,這樣好了,我跟你介紹一個要錢不要命的。你要的話,就跟我走了……」青衣書生轉憂為喜,道:「那真是再好沒有了……」

老梢公領著書生走向北岸,不久來到了另一處港灣里。復往前行,只見一艘比剛剛那老梢公的船,還要破,還要小的小船靠在岸邊。老梢公喜道:「你今天運氣好,他平日不住這裡,要找他得要碰運氣。」青衣書生看到這艘破船,本有一點打退堂鼓的意思,但隨即想到,若是只有這艘船肯載,那最好還是今天就能過河去。

那老稍公一腳踏上船板,扯開喉嚨喊道:「老劉!老劉!」船艙里含含混混地悶哼一聲。老稍公續道:「老劉,你死了沒?要是還沒死,就趕緊起來吧,我介紹一個客倌給你。」船艙里的那人輕輕咳了一聲,說道:「不喝了,不喝了,我昨天喝了一個晚上,早上全吐光了,白忙了一場,不喝了,不喝了!」

老稍公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踏上船板,大聲說道:「不找你喝酒,給你介紹個客人!」船艙那人道:「客人?你怎麼不早說呢?」老稍公笑道:「我上個月不跟你說過了,瞧你的記性!」船艙那人道:「去你的……我就出來了,我就出來了。」忽地一聲乒乓,船艙那人接著一聲哀叫:「唉喲,我的頭還有一點暈,再等一等!」

那青衣書生不禁皺起眉頭,老稍公鑒貌辨色,明白了他的心意,直道:「儘管放心吧,他的技術可好得很,方圓百里以內,只怕找不到對手。」青衣書生忙道:「我沒別的意思。」老梢公笑道:「年輕人豪爽一點,扭扭捏捏,像個大姑娘似的。」那青衣書生訕訕一笑,不再搭腔。

不久船艙里那人探頭出來,青衣書生原以為是個跟老梢公一樣老的老頭子,沒想到這會兒瞧見的,是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胖子,只不過他頭髮花白,聲音也頗為滄桑,說不定實際年齡還要更低一點。

那人睡眼惺忪,快速地打量了那青衣書生一眼,說道:「相公要過河去啊?」青衣書生道:「我急著過河,有勞了!」那人道:「這裡人人都叫我老劉,相公先上船再說。」與那帶路的老梢公再三道謝,這才撐篙出灣。

船才出灣沒有多久,四處便隱隱傳來窸窸窣窣的悶聲,而且聲音越傳越響,到了後來,直如萬馬奔騰一般。青衣書生愀然變色,頗覺不安,那叫老劉的梢公見了,說道:「相公不必害怕,那是雨聲,瞧著陣勢,就快下到這裡來了。」說著說著,放脫船篙,開始穿戴起蓑衣斗笠,復撐起船篙沒多久,只聽得嘩啦一聲,傾盆大雨驟然而下。

青衣書生坐在船艙中,只覺得耳里儘是劈哩啪啦雨打艙頂的聲音,聲勢驚人,忍不住張口輕輕說了一聲:「天呀。」竟然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清楚。放眼向艙外看去,極目之內,儘是霧茫茫的一片,除了梢公之外,什麼東西也瞧不見,心下想道:「任你武功再高,要是碰上了這種天氣,那也是毫無用武之地。」正自佩服梢公老劉的經驗豐富,卻見那老劉忽然收起竹篙,進船艙脫了蓑衣。青衣書生不解道:「發生了什麼事了?」

老劉笑道:「外邊雨勢太大,方向摸不清楚,先休息一下。」青衣書生一愣。船艙狹小,老劉這時突然要擠進來,青衣書生得將舒展開來的身子,稍微往後縮挪一下,此時他下意識地將那藍布包袱往自己的身後藏。那老劉渾沒在意,挨過他的身畔,從艙底甲板下拿出一個葫蘆出來,拔開葫蘆蓋,將葫蘆口放在鼻邊搖晃了一下,艙內頓時飄散著一股濃濃的酒香。那老劉未喝先醉,先是閉上眼睛搖頭晃腦起來,接著才湊上嘴巴,咕嚕咕嚕地喝哩幾口。

那青衣書生面露憂色,說道:「老……老劉,你這個時候喝酒,不要緊吧?」那老劉連干幾口,這才有空說道:「相公放心,這酒啊,少喝可以提神醒腦,多喝強健補身,我的酒量一壇兩壇都沒問題,這一壺酒只是提神醒腦,相公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哈哈哈……」青衣書生不安地陪著皮笑肉不笑了一會兒。

那老劉又獨自喝了幾口,瞥眼瞧見青衣書生神情尷尬,忽然想起了什麼,訕訕說道:「相公喝酒不喝?我自顧喝自己的,都忘了問你一聲。」青衣書生道:「不了,我滴酒不沾。」說著向船艙外看了一眼,大雨滂沱,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老劉見狀,說道:「這雨大概還要下個幾刻鐘,相公放心,只要雨勢再小些,我就能開船了。」

青衣書生此時就是不願相信他,也有所不能了,當下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忽然說道:「老劉,依你看,這樣的天氣,除了你之外,還有誰能夠開船渡河?」

老劉笑道:「不是老漢吹牛,像這樣的天氣,鎮上就我一個人敢出港!哈,哈,哈!」青衣書生滿足地點了點頭。沉默半晌,老劉開口問道:「請問相公高姓?」青衣書生道:「小姓賈。」老劉道:「原來是賈相公。」續道:「還沒問賈相公過河要到哪兒去呢?」

青衣書生道:「我要到符家集去。」老劉道:「那是有點靠下游的地方了。」青衣書生道:「正是。」老劉道:「那就更不用操心了,這沂水下游一帶,不論是石家莊還是棗城、安國縣,我都熟得很,沒問題,沒問題!」說著還拍了拍胸脯,以示保證。

青衣書生道:「果真如此,那船資我會多給一點的。」老劉眯著眼睛笑道:「那真是多謝了。」青衣書生道:「理應如此。」說完閉目休息,一動也不動。又過了一會兒,那老劉又問道:「賈相公看來不像是本地人,這一番是探親來的嗎?」那青衣書生將眼皮一抬,說道:「老劉,你話多了吧?」老劉恍然大悟,陪笑道:「是,是,妨礙相公休息了,老劉不說了,老劉不說了。」

他說不說,便真的住口,一會兒,索性連酒也不喝了。他將葫蘆塞回蓋子,收回原來的地方去,接著穿回蓑衣斗笠,出船艙走到船尾去了。青衣書生微微張開眼睛,瞧著老劉的一舉一動,但覺這個老劉出去不久,雨聲便漸漸小了,而船也開始因為續往前進,而緩緩搖晃起來。那青衣書生心想:「這人對於這河上的氣候變化如此熟稔,難道真只是一個尋常的梢公而已嗎?」

原來這青衣書生姓左名平翰,雖作書生裝扮,卻是個習武之人,他在沂水邊的河岸碼頭,好不容易找到這一艘肯出港的船隻,原本是直呼運氣,深感僥倖,但是上船之後,他心情平復,便覺得這個梢公不是個簡單的人物。首先,他的年紀不是挺大,自己第一個遇見的老梢公,經驗顯然比他老道得多,連他都不敢出船,此人除了天生膽大勇敢之外,一定另有其它原因。

其二,是他走在下著大雨的濕滑甲板上,不論船身前搖還是後晃,居然如履平地,蠻不在乎。當然,這可能與他跑船久了,習慣搖晃的水上生活有關,但是第三點就十分起人疑竇了,那就是他身為一個酒鬼,前天晚上還喝了個爛醉,可是船艙底下明明還有幾壇沒開封的酒,他剛剛竟忍下酒癮,只喝了半壺。這其中的可能,包括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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