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回 風雲變色

眾人又走了一陣,直出二十餘里,才到了一處小市鎮上。丁允中今日大壽,原本中午要大宴賓客,可是這下事發匆促,大家別說壽酒了,連白米也沒吃一粒,都早已是飢腸轆轆。這市鎮並不大,眾人尋來尋去只有一間比較像樣飯鋪,坐定之後,便向店小二點了些飯菜。那小二將飯菜端上來,說道:「大爺們來得不巧,今兒個早上城裡有戶大戶人家做壽,將集里的魚肉全兜走了,只剩些青菜豆腐,客倌們將就一些吧。」丁允中一陣苦笑,只道:「甚好,甚好。有酒么?」店小二見他粗袍底下露出一截錦緞大衣,知是富貴人家,便道:「酒倒是有的,就怕不合味。」丁允中道:「無妨,打三角來!」又賞了二兩銀子給小二,讓他代大家到市集上的沽衣鋪子去尋幾件換洗的衣衫。店小二見他出手大方,沒口子的答應,歡天喜地的去了。

只可惜小鎮上並無騾車馬車可雇。眾人草草吃飽,輪更新衣,便著即上路。湯光亭先前與薛遠方一行人來壽春時,走的是官道,路經馬家集、清河鎮等幾處大市集,他是生平第一次下山,見什麼都好奇,雖不是大搖大擺,那也是沿路游賞。這會兒萬回春盡挑偏僻小路行走,丁鈴、丁白雲初嘗家破之痛,無心玩樂,那也罷了,湯光亭卻是生性好動,一刻停不下來。好在林藍瓶對他的態度一日好過一日,說話談笑,少遣無聊,再加上楊景修沿途與他談論武林軼事,江湖奇聞等等,倒也快意暢懷。

這一路往東南,待到第三日上,眾人越過一處土坡,從高處望下,眼見前方屋宇鱗比,房舍羅列,約有三四百來戶人家。萬回春道:「咱們到梅花鎮了。由此再往東去,不出三四十里路,就可以到千葯谷了。」他這話自然是說給丁允中一家人聽的。

丁允中與兒女笑道:「原來我們與千葯門也是鄰居,這麼多年來,卻始終未曾造訪。」萬回春笑道:「那表示莊主一家身體強健,反而是好事哩。」丁允中道:「那是。」又道:「此地距離壽春有二百餘里,想來那批官兵是追趕不上了。這些天來大家一路奔波,為了不引人注意,吃飯睡覺都是草草敷衍了事。我看大家便在這青石鎮上找家最大的酒樓飯館坐坐,吃肉喝酒,概由小弟做東,算是答謝諸位的厚愛。」他人一脫險,仗義疏財的豪邁性格便立刻顯露無遺。

莫高天哈哈笑道:「走走走!這幾天盡吃些青菜豆腐,嘴裡都快淡出鳥來了,兄弟不請客,我也是非好好地敲你一頓不可。」見丁氏兄妹兀自悶悶不樂,伸手拍拍丁白雲的肩頭,道:「男子漢大丈夫,本當自立自強,有什麼好懷憂喪志的?再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父親家產那麼大,從小養尊處優,對你來說未必便有好處。」丁白雲訕訕笑了一下,道:「是。」心想:「家產當然是越多越好,燒的又不是你的房子,卻來說這種風涼話。」

湯光亭得知不久即將到達千葯門,心中一股莫名的不安油然而生。但一想到馬上就能再見到梅映雪,卻也不免心緒澎湃起來,腦海中忽然浮現她在山洞裡,自己親手為她褪去衣裳的那一幕,頓時覺得面紅耳赤,口乾舌燥,一時心蕩神馳,不知身在何處。林藍瓶見他神態有異,伸手推了他的肩頭,說道:「你在想什麼?這麼出神。」

湯光亭這才如大夢初醒般「啊」地一聲大叫,忙道:「沒有,沒有。」見林藍瓶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彷彿心事已被她看穿,臉上更加紅了。忍不住補充說道:「我是在想,我們那個時候不告而別,此番回去,只怕要挨一頓白眼。」林藍瓶道:「那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誰像你那麼愛記仇。」她話是這麼說,但心中也不免惴惴。

信步間萬回春帶頭走進一間客棧。湯光亭進門前抬頭一看,只見門上頂著一塊牌匾,上面寫著:「西來順」三個斗大的金字。楊景修說道:「兄弟,你在看什麼?」湯光亭指著牌匾,說道:「這家飯館的名字倒有趣得緊。」楊景修道:「此間主人大概是崇信佛教吧?這名字其實也普遍,洛陽西郊也有一家飯館也起這個名字。」湯光亭道:「原來如此。」心想有朝一日也要像楊景修一樣,四處遊歷,行俠仗義。

楊景修見他出神,續道:「看你瞧這匾,讓我忽然想起了一個故事。」湯光亭喜道:「真的嗎?沒想到匾額也有故事。我最喜歡聽大哥說這些江湖奇事了,快說,快說。」林藍瓶這些天跟著楊景修也聽到了不少有趣的事,湊過來也想聽聽看。楊景修笑道:「這不是什麼武林奇事,只是一個小故事。」

店小二領著眾人靠著窗邊就坐。點過酒菜,楊景修續道:「從前有一個名叫韋誕的人,他的書法寫得很好,尤其是工整的楷書,最是拿手。所以那時皇帝老子的皇宮內院,很多都特別找他來題字做匾。

「有一天,皇帝新起造的凌霄觀落成,當然還是要韋誕來題字,但是工人卻誤把還沒題字的匾額先給釘了上去,若要拆下重做,就要誤了時辰。於是皇帝就命人用竹籠載著韋誕,綁上繩索,直接將韋誕吊上去寫匾。那塊匾離地有二十五丈高,韋誕是個讀書人,又沒練過武功,身子掛在半空中,風吹過來搖啊晃的,簡直把他嚇個半死,下來的時候,不但兩腿發軟,兩鬢頭髮也都給嚇白了。

「後來他回家以後,就把這件事情告訴他的兒子,並且告誡他,要他後世的子子孫孫都不可以再學習書法,末了為了永絕後患,乾脆寫成遺命,最後成了韋家家訓。」

林藍瓶與丁白雲等人不禁莞爾,湯光亭聽完更是哈哈大笑,道:「他在半空中寫『凌霄』兩字,那還不是實情寫照,正好配合得天衣無縫?不過他全身嚇得發抖,居然還能拿筆寫字,這也算得上是一門功夫了。」楊景修笑道:「湯兄弟說得是,這我倒沒想到。」湯光亭聽他認同自己的看法,覺得十分開心,便又說道:「不過這毛筆字寫得好,武功也不錯的人,我倒也見過一個。」

楊景修知他初入江湖,憑他小小年紀,能識得什麼人?想是他這兩天聽自己說了許多武林軼事,不甘寂寞,也要說上幾句,便道:「哦,是嗎?你認得什麼人?說來聽聽。」

湯光亭道:「那個人手上拿的是一根鑌鐵長管,做成毛筆的形狀,右手運指握住,便如同執筆一般……」楊景修道:「你說這個是判官筆的功夫。」湯光亭續道:「是啊,他那時跟人家動手過招,就好像憑空寫字一般。又寫字又能傷人,這門功夫倒也好看。」楊景修沉吟道:「嗯,這判官筆跟透骨扇啦,雷公槌啦什麼的,都是用來打人穴道的兵器,只要能克敵制勝,在招數上未必要寫出一個什麼字來,才能成功夫。尤其寫出來的字敵人若是認得,那便是叫人多了防備,因此普天之下,如此託大又自大的,就只剩湖南牛背山與江寧鐵面無私汪家兩派了。近年沒聽說牛背山有什麼人在江湖上走動,所以我想你看到的那個人要不是姓汪,便是他那姓沈的徒弟。」湯光亭聽著聽著,不禁張大了眼睛,露出了欽佩神色。

遠遠地一陣馬蹄聲來到門外忽然停止,旋即進來三人,清一色都穿著藏青短掛黃褐布衫。先進來那人尚未坐定,便大呼小叫,吆喝小二端上酒菜。隨後那二人亦是一般性急,才坐定便各自伸手從箸筒中拿出筷子,其中一人叩叩叩地用筷子敲著桌面。

一人道:「喂,你別敲了好不好?我聽了很煩吶!」敲桌子那人微微一怔,手下卻未即停。另外一人便道:「孫師弟,朱師兄此刻心情不好,你就別鬧他了!」那姓孫的臉上一陣尷尬,連道:「是,是!」輕輕放下筷子。

那另一人接著又道:「朱師兄,你也別惱,咱們先喝一杯再說。」接過店小二遞來了酒壺,替他滿滿斟了一杯。那位朱師兄二話不說,仰脖子立刻幹了一杯。姓孫的顯然是這三人中輩分最小的,他見朱師兄一飲而盡,趕忙替兩人都斟滿了酒。

那姓朱的向那姓孫的微微一笑,示意安撫,接著與另一人說道:「我哪有惱什麼?師父吩咐下來的事,咱們做弟子的,拼了命去完成就是了,還由得你推三阻四的,考慮那麼多幹嘛?我朱虎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師父待我就像我自己的父親一般,那還有什麼懷疑的?你剛剛跟我說過的話休要再提,你要是再說,我也會當作沒聽見。」

那一人說道:「朱師兄說這話可太傷人了。難道師父對我郭典就不像父子?我郭典就不知感恩圖報嗎?可是這件事大師兄做得也太過分了,我是為朱師兄叫屈啊!」朱虎道:「罷了,剛剛是我不對,別再說了。」那名叫郭典的不理,仍道:「別人不知道朱師兄的為人,對你有所誤會,那也罷了,但我郭典卻知道得清清楚楚,要我閉嘴不講話,悶著頭當烏龜,不如乾脆讓人殺了我好了。」朱虎默然無語。

那楊景修見這三人叨叨絮絮地只是談論自己的家務事,便不欲再聽下去。回頭見湯光亭卻是興味盎然,一個勁兒地好奇瞧著他們,便將他拉到一邊,細聲說道:「兄弟,我們行走江湖,有時候固然要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但有些時候,卻最好裝聾作啞,閑事莫理。你年紀尚輕,江湖閱歷不足,這其中分際原難拿捏得清。不過只要事不幹己,總是少碰為妙,別說看了,最好連聽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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