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回 殊途同歸

那楊景修既已就逮,長劍門的周應祥與石百成原就與薛遠方等不期而遇,於是也就在下一個小鎮上分道揚鑣。未幾天色漸暗,眾人中又有不少病號,便早早投宿。

第二天一早,善清尋著本門記號找到了眾人,回報陸半劍早已去遠了,沒有追上。薛遠方心知他這位師兄武藝高強,又是老江湖了,倒也不怎麼擔心,便自顧上路。

一來為了趕路,二來押著楊景修,容易引人側目,薛遠方便雇了輛騾車馱載眾人。林藍瓶大病初癒,又是女孩子,也坐上了車子。只剩下湯光亭、薛遠方與善清等人,大眼瞪小眼的在騾車一旁步行走路。

那薛遠方甚是嚴肅,一路上除了喝水吃飯幾乎絕不開口,善清也是寡言木訥之人,湯光亭與他們話不投機,頗感氣悶,再加上無極門人對楊景修十分嫌惡,在生活起居上,一有機會便對他老實不客氣。湯光亭見楊景修雖然行動受制,但仍倨傲以對,不肯低頭,深怕他吃了眼前虧,便自告奮勇照顧他。薛遠方不置可否,其他人也樂得輕鬆。

如此兼程趕路,第三天眾人便過了淝水,直抵壽春城下。

那壽州在南唐李璟保大十五年三月之前,還是屬於南唐的疆土,淮南的軍事重鎮。要不是當時的監軍使陳覺妒才,向璟帝進饞數落當時率軍救援壽州的大將朱元,而令璟帝陣前換將,以楊守忠代的話。朱元也不會得到密報後,在驚駭絕望之餘,率軍投向周天子柴榮的麾下。結果第二年整個淮南江北十四州六十縣,全部歸入後周所有,李璟改元「中興」、「交泰」全起不了作用。同年五月,終於為了議和,上表稱臣,主動削去帝號,以「唐國主」自稱,而為避周高祖郭璟諱,更自更名為「李景」,奉周正朔,稱顯德五年。

林藍瓶自父親口中得知這一段歷史時,年紀尚幼,猶記每每聽到此處時,她的父兄無不嗟吁喟嘆,大罵奸臣誤國。便在前年,她的父親趁著宋軍自南漢戰勝北還,兵疲師勞之際,上書請兵北伐的第一站,便是先取壽春。如果得勝,那便依靠淮南百姓思戀故國之情,就地徵集士兵糧秣,資以渡淮,再一舉拿下汴京。

但這麼一來,便是公然向宋廷宣戰了,李煜接到他的上書,覺得茲事體大,不敢答應。林仁肇於是再獻計道:「可待臣一發兵,便令人馳書全國,昭告天下,說臣已舉兵謀反,並將臣一家老小盡捕入獄。若事成,直搗汴京自不待言,若終不成,則可令盡斬於市,以謝宋廷,如此亦可保住陛下社稷周全。」李煜聽他這麼講,更是覺得害怕,堅決不許。

而像這樣一個用全家性命來保衛李煜天下的赤膽忠臣,倒頭來不但沒能收復失土,死戰沙場,卻反倒死在一心所為的主子手裡。林藍瓶走上壽春城城牆頭,想到這裡,內心百感交集。她手撫城垛,向北望去,懷想著當年壽春守將劉仁瞻,便是站在這個地方,彎弓搭箭,直射周天子柴榮。那箭去宛似流星,直至柴榮面前數尺而落,柴榮大駭,全軍騷然,是何等威風?可惜在周軍水陸兩師的百番攻堅之下,壽春守了一年又零三個月,最後敗在援軍朱元陣前倒戈,劉仁瞻死守病死。柴榮感其忠勇,抗節無虧,甚至令三軍弔唁,並追封「彭城郡主」。

也許這就是中國歷史上,絕大部份忠臣的無奈下場吧!

林藍瓶走在十六年後壽春城的街道上,絲毫嗅聞不到她父親所說,淮南百姓思戀故國之情。取而代之的是,宋主趙匡胤的雄才大略,四賓夷服,域外占城、三佛齊、女真多國進貢來朝,外患初定;再藉由江南年年進貢的金銀羅絹,國庫倉廩日漸豐足,四方百姓紛紛湧入,耕耘紡織,社會安和樂利。

老百姓要的便是豐衣足食與平安穩定的生活,誰在意由誰來主政呢?林藍瓶為她父親感到不值。

正胡思亂想間,眾人已找了一家客棧歇腳,稍事休息後,薛遠方便令人拿著拜帖先去歸雲山莊投刺。不久回來消息,竟說莊主丁允中偕子丁白雲一早俱出門去了,不知何時才回,莊裡只剩女眷。薛遠方一時愕然,不知如何是好,要是把林藍瓶放著就走嘛,一來沒禮貌,也顯得無極門行事草率,而若是要繼續等下去,那不知要待到何年何月,楊景修武功不俗,夜長夢多,他不親自押他回無極門,根本無法放心。

眾人待在客棧門廳,正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該去該留,沒個定見的時候,客棧外馬蹄聲起,有人勒馬停步。接著一個清亮的女子聲音自街上響起:「店家!那一群道長朋友們走了沒有?」

薛遠方聽著留上了神,便往門外看去。只見門外出現一名少女,約莫十六七歲,笑吟吟地走了進來。薛遠方見她巧目流盼,笑靨如花,令人見而忘憂,聽她說要找道士,不知為何,還真希望她找得便是自己。

只見她一進得門來,店小二一見喜出望外,連忙喊道:「大掌柜的,快出來啊!丁姑娘來啦!」嘴上喊著,手底下更是不敢怠慢,抹完桌子拉板凳,隨即奉上了一杯熱茶,狀態殷勤。

那薛遠方與善清等諸人都是道士,雖然坐在一旁角落,但目標十分明顯。那姑娘一進門便注意到了,當下毫不停步,直走到薛遠方跟前,抱拳道:「敢問這位道長,可是來自無極門?」薛遠方明明見她是個嬌滴滴的女子,卻模仿著男子說話的樣子,不禁微感哂然,便道:「老道正是,不知姑娘有何見教?」忽然門外衝進一個年輕漢子,上氣不接下氣,直奔那姑娘身後,氣喘吁吁地道:「小……小姐,等……等……」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姑娘沒好氣地回頭道:「幸好道長們還沒走,否則就有你苦頭吃的了。」那漢子應道:「這可不能……不能怪我,老爺他交代……」那姑娘打斷他的話,說道:「休提我爹爹,你看過我爹曾將來拜訪的客人,拒於門外嗎?」那漢子瞠目以對,啞口無言。

薛遠方瞧那漢子身上穿的衣服做僕役打扮,心想,自己不曾認識像眼前這位姑娘,家裡有辦法畜養奴僕的大戶人家,其中恐怕有所誤會,便插嘴問道:「請問姑娘府上哪裡?我們與令尊認識嗎?」那姑娘微微一笑,道:「敝姓丁,歸雲山莊莊主便是家父。」

原來站在薛遠方眼前的這位姑娘,便是這一次薛遠方眾人打算造訪的歸雲山莊莊主的獨生愛女,掌上明珠丁鈴。

卻說那丁允中原系唐朝憲宗時,淮西節度使兼蔡州刺史吳少陽的手下大將丁士良之後。其時吳少陽因病去世,他的兒子吳元濟秘不發喪,自領軍務,不但勾結資助山賊盜匪與亡命之徒,以為己用,更劫奪路過商人旅客,充作軍需,抗命跋扈,陰謀造反。李愬起兵討伐時,丁士良棄暗投明,倒戈獻計,智擒文城柵守將陳光洽有功,此後便世居壽春,家族興旺。五代之後,丁家棄官從商,憑著良好的政商關係與地方人脈,開始迅速累積財富。到了丁允中這一代,更加發揚光大。他文武全才,為人守信重義,又樂善好施,很得中下社會階層愛戴,尤當天下烽火征戰之際,更是安定民心的一股力量,因此甚受宋廷倚重。再加上他廣結天下各路英雄,可以說黑白兩道都吃得開,頗有孟嘗之風。

他的一雙兒女在這般耳濡目染之下,小小年紀自然也都英雄了得,尤其是獨子丁白雲,天生俠骨義膽,亦為此惹了不少事端。不少武林異人鑒於丁家家傳武藝平平,甚至主動上門指導他的武功,各方所看重而寄與厚望,由此可見一斑。

有道是子承父志天經地義,丁白雲一頭栽進父親的世界裡,倒也還罷了,那丁鈴是個女孩子,丁允中當然不希望她舞刀弄槍,成天跟著一些亡命江湖的粗魯男子進進出出的。偏偏這女娃兒生來脾氣倔得很,軟硬不吃,說什麼也不肯讓哥哥專美於前。這一天丁允中見兒子出門辦一件不怎麼困難的事情,卻一整天沒有消息,一早便帶了幾個人出門去打探,臨走時就特別交代總管要好好看住大小姐,所以丁鈴前腳一到,家裡的僕役後腳就跟上來了。

那薛遠方聽她自稱是丁允中的女兒,吃了一驚,起身說道:「原來是丁大小姐,請坐,請坐。」眾人挪出一個位子請丁鈴坐下,丁鈴連稱不敢,推辭再三,方才就坐。

薛遠方詢問她的來意,丁鈴道:「道長既已來到此地,便當讓我們一盡地主之誼,怎好匆匆離去呢?」薛遠方道:「貧道原亦有上門拜訪丁老英雄的打算,怎奈徒兒回報,丁老英雄不巧出門去了,不知何時方回。主人不在,我們怎好再上門叨擾?」丁鈴微微一哂,說道:「這是哪裡的話。家父平日常說,天下武功內功心法以道家內丹為首,而無極門更是個中翹楚,只可惜無極門的道長們仙蹤難覓,始終無法親聆教益。今日道長好不容易來到壽春,家父若是知道,就是在天涯海角,恐怕也會插翅而回。所以丁鈴大膽,還請道長們留步。」

薛遠方哈哈一笑,說道:「難得丁老英雄這麼看得起無極門,只是他此刻行蹤不定,貧道雖非有要事在身,但也無法這麼耽擱下去。丁姑娘的美意,只有心領了。」丁鈴忙道:「道長別忙,家父雖然忽有急事外出,但去去便回,也許現在已經回到家裡了。」薛遠方一愣,問道:「何以見得呢?」丁鈴道:「明天便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