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快刀半劍

梅映雪見湯光亭反應猶豫,更覺羞赧難當,原本一張毫無血色的臉,頓時漲得通紅。雖說那時正值五代時期末葉,民風開放,男女之防不像南宋那般嚴謹,但對於才剛認識一天的湯光亭與梅映雪來說,要談這事還真是太快了,尤其此話又是出自一個姑娘之口,更加令人匪夷所思。湯光亭絲毫不感到驚喜,反倒覺得有些詭異。

梅映雪臉紅了一陣子,見湯光亭仍毫無下一步的反應,不由老羞成怒,小嘴一撇,淡淡說道:「既然你不願意,我也不勉強你。你現在就走吧,不用管我了!」湯光亭忙道:「你傷成這個樣子,我怎麼能扔下你不管?」梅映雪搖頭道:「我是不成了,但是你可也沒多久好活了。」

湯光亭見梅映雪說這話時的語調錶情平淡,再加上剛剛明明聽見她開口要自己娶她,怎麼也不像她現在所說的,兩個人都沒多久好活的樣子,便猜想她說的是氣話,於是說道:「梅姑娘醫術高明,連鼎鼎大名的自大老人,也要千里迢迢地上門求醫。這個世界上要有梅姑娘醫不好的病,解不了的毒,那這千葯門不就有一點那個,那個了嗎?」其實這千葯門的名頭,湯光亭也是今日才知,但就單從剛剛梅映雪與萬小丹之間的對話,還有莫高天、沈鳳鳴等諸人,都不約而同地上千葯門求醫的這些事來看,千葯門確實在江湖中早已有了一定的聲望。

梅映雪微微冷笑,說道:「要是我什麼傷,什麼病都治得了,那天底下不就沒有死人了。」湯光亭見她臉色鄭重,不由得害怕起來,心想還是得落到剛剛梅映雪跟他「求親」的那句話上,才能探知真相,忙道:「梅姑娘,你我今日兩人第一次見面,我有很多事你根本不明白。就好像我的父親其實是鑄劍山山上的山寨王,做得都是一些打家劫舍的綠林勾當,說起來不是很光彩的。」接著又道:「今日難得姑娘不嫌棄,竟然肯嫁給我,實在不是我不識好歹,只是姑娘長得……長得貌美如花,又是名門正派,我的心裡雖然有一千個一萬個願意,巴不得立刻娶你過門,可是一想到我這個樣子,自己撒泡尿照照,這……這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嗎?」

梅映雪聽他如此說,臉上的神色才稍微緩和下來,說道:「你說的這些都是末枝小節,我只問你一句,而且就這麼最後一句:『你……你自己的心裡究竟怎麼想?』」

湯光亭這回不敢再猶豫,更何況梅映雪秀麗可人,娶妻如此,當真要比神仙還快活,於是便道:「當然要啦!我剛才一時興奮過度,沖昏了頭,請姑娘勿怪!」梅映雪這時才轉怒為喜,說道:「好,那麼你立下一個誓來!」湯光亭二話不說,立刻朝著山洞外跪倒,指天發了一個毒誓。

梅映雪聽他誓言歷歷,頗感欣慰,便道:「實在不是我要逼你如此,只是若不這樣,當真已無法可想。」口氣已頗為溫柔。湯光亭介面問道:「那是為何呢?」梅映雪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們既已是未婚夫妻,你就不要再叫我梅姑娘了,叫我阿雪得了。」未等湯光亭介面,又道:「大哥,你今年幾歲了?」湯光亭將自己的生辰時日說了出來,梅映雪聽了點一點頭,說道:「原來你還小我一歲呢,不過沒關係,我還是叫你大哥好了。」頓了一頓,接著說道:「大哥,你身上中了西域五彩花蛛的毒,我想你可能已經知道了,按理中了五彩花蛛的毒,一般人根本挨不過一時半刻,你能夠撐到現在,全是因為之前已經中過沸腐湯的毒,想來是以毒攻毒,暫時互相克制住的緣故。」湯光亭雖然早已知道自己確實是中毒了,但聽得梅映雪句句道來,仍不由得膽戰心驚,沉吟道:「可是這個什麼沸腐湯……」

梅映雪道:「嗯……你身上有五彩花蛛,想來你是到過山邊的那間小屋了。」湯光亭臉上一紅,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只是我在那裡面,除了那隻什麼五彩蜘蛛外,並沒有碰過其他的東西呀。」梅映雪道:「在那屋子裡,是不是點了一盞火舌是綠色的油燈,上頭煮著一隻冒著水汽的茶壺?」湯光亭回想當時屋裡的情景,果真在暗處的某個角落裡,是有這麼一隻茶壺,不自覺點了點頭。梅映雪續道:「那就是了。那間小屋子是千葯門的重地,設置什麼機關毒蟲都還不算妥當,但如果只是單純的在裡面施放毒氣,武功高強者只消摒住呼吸,以龜息之法即可破解。只有這沸腐湯,它的高明處就在於以水汽漫出,就算不以口鼻吸入,只要沾上肌膚,一樣可以讓中毒者皮膚搔癢出血,繼而全身潰爛而死。」湯光亭聽著聽著不由張目結舌,心跳加速。

只聽得梅映雪仍繼續說道:「可是就我所知,這兩樣毒物縱然有相剋之處,卻也有相生的地方。你之所以能夠支撐到此時,那是後來在山洞中,與我共……共浴一池……」說到此處,她刻意壓低聲音,含糊帶過:「以致你受我之累,又中了萬小丹的毒之故。」湯光亭奇道:「說也奇怪,你的另外一個師兄,跟我們一樣也都中了同一種毒,這沒吃解藥的都還沒事,他吃了解藥反而先掛了!」梅映雪道:「這很可能是他們所下毒藥,與我在水裡浸泡的藥材相衝撞的緣故。大抵用來增加內力的藥性,都是一種毒藥,所練增生的內力,全靠化毒而來。」

湯光亭「啊」的一聲,說道:「這麼說,我體內的毒不就有四種了。」梅映雪道:「只多不少。」湯光亭奇道:「不過為什麼我身上中了四種毒物,現在卻沒感到什麼異樣,而你只中了一種毒,卻這般厲害呢?」梅映雪道:「這是我尚不能理解的地方,卻也是唯一能夠拯救你我的地方。」湯光亭會意,點了點頭。

梅映雪微笑道:「還好我的郎君不是獃頭鵝……」說著忽然青霜罩臉,全身發顫起來,額頭上的汗珠也如黃豆般不住滾落下來,狀態十分痛楚。湯光亭大著膽子張臂緊緊抱住她。梅映雪這時毫無閃避之意,便如此讓他摟著。過了好一會兒,梅映雪逐漸平靜下來,才顫聲道:「大哥,不是阿雪不救你,只是阿雪……阿雪沒時間了。我剛才為了趕走萬小丹,運氣用勁,已犯了禁忌,這毒已經順著我的全身經絡散入周身大穴。這……這下子沒法,只希望我爺爺教我的方法不是騙人的……這叫做『死馬當活馬醫』……」

湯光亭見她神色不對,急道:「是什麼法子?我能幫你嗎?」梅映雪緩了一口氣,輕道:「這個方法不但異想天開,而且過程也實在兇險得緊。這是一種倒轉經絡,逆天而行的法門。現在沒空多做解釋了……待會兒我一運起這個心法,我的心跳、呼吸都會逐漸停止,就連體溫也會逐漸冰冷,麻煩大哥幫找一個安全的處所,在泥土地上挖一個大坑,然後……然後脫去我身上的……我身上的衣服……」她說到這裡,聲音已是細如蚊聲,要不是湯光亭這會兒摟著她,將耳朵湊在她的唇邊,哪裡聽得到?湯光亭聽到這裡,才恍然大悟:「原來她要我立誓娶她,是為了這層緣故。」不知為何,心下微感悵然。

只聽得梅映雪續道:「……再將我全身埋入土中,只露出口鼻。如果我算得不錯的話,七天七夜後,我就會轉醒。」湯光亭從沒有聽過這樣的事情,急道:「七天七夜後,你若是不醒呢?」梅映雪苦笑道:「那就糟啦。」說著從脖子上用力扯下一物,交在湯光亭手裡。湯光亭拿來一瞧,卻是一條紅繩打著結花穿過一對葉片金墜子,墜子上鑲著一顆拇指般大小的明珠。這珠子看起來雖然頗為名貴,但卻不見有什麼特出之處。

湯光亭端視半晌,耳里聽梅映雪說道:「你已吃了我一顆解毒丹,合算應該可以延你七日之命。這珠子中間是空心的,裡面藏有一顆藥丸,是我父親臨終之前交給我的。他說這顆丹藥世間罕見,不但其中所含配製的藥材難尋,就是煉製炮製的工夫也是煞費苦心。不過當時我問他,這顆藥丸究竟有何功效時,他卻答不上來,只吩咐我此葯陰陽有別,女子並不能服用,哪朝一日我有了夫家,便可傳給我的夫婿了。如今我已是你的未婚妻子,這葯已是你的,倘若是七日之後我沒能轉醒,那你身上的四種劇毒世上只怕再無人能解。哎,大哥,我父親將這顆藥丸說得如此神奇,可是他卻到死也沒吃它。我很是為你擔心,但不是阿雪不管你,那時你也只好將這藥丸服下,碰碰運氣了。」說到這裡觸動心事,不禁落下淚來。

湯光亭低頭見她越發憔悴,更與方才不同,便道:「你放心吧,凡事有我,七天之後,你就能醫治我啦。」梅映雪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點了點頭。半晌,緩緩從衣袖裡掏出從馮雲岳身上得來的葯丹散丸,頭一仰,一股腦兒全吞了進去。湯光亭來不及阻止,大驚之餘,卻見梅映雪開口對他說道:「我準備好了。」湯光亭忽然害怕起來,說道:「你……你這就要開始了嗎?」梅映雪微微一笑,逕自闔上雙眼。

湯光亭沒想到她會說開始便開始,連喚了幾聲:「阿雪!阿雪!」都沒反應,忙將懷裡的她搖了幾下。梅映雪忽然脖子一歪,正好倒在湯光亭的肩上。湯光亭雖然明明知道這是梅映雪運功的緣故,卻還是有些害怕,忍不住伸指去探她的鼻息,還有她頸子上的脈搏,果然一切都如梅映雪所說,現在的她,就跟一個死人一樣,沒什麼區別。

四周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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