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回 覆巢完卵

那湯光亭給莫高天挾在腋下,又點了穴道,全身是動彈不得,如此奔波顛簸了幾里路,四肢百骸與每一處關節,沒有一個地方不是又酸又痛的,他張大了嘴巴想要破口大罵,卻又偏偏發不出半點聲音。忽然之間莫高天幾個大起大落,嚇得他緊緊地閉著雙眼,一顆心好像要從嘴裡跑出來一樣。幾滴黃豆大的雨點打在他的臉上,也有如被小石子打到一般,熱辣辣的直疼。他於是索性閉著兩眼,任由莫高天擺布。

又不知過了多久,湯光亭感覺好像已經在平地上奔跑,雨勢也漸漸停歇,這才睜開雙眼。只見眼前一派月光淡淡地灑在草地上,抬頭一看,四野是無止境的黑。極目望去,遠遠地彷彿可以看到一座烏鴉鴉地山影,正朝著背後漸行漸去。湯光亭一想到這一個什麼莫名其妙的老人,正挾持著他一步一步地遠離他自幼成長熟悉的家園,心中不免一陣惶恐由然而生。

正胡思亂想間,忽然才一眼發現那一個又凶又俏的惡婆娘,便在自己伸手可及之處。只見她臉色蒼白,雙眸緊閉,一副非常害怕的模樣。湯光亭自幼生長在山寨,從沒有見過跟他年紀相仿的少女。尤其林藍瓶五官端正秀麗,臉蛋白裡透紅,樣子十分討人喜歡,湯光亭看著看著,不由得傻了,渾忘了自己身處險境。

林藍瓶這時也感覺到莫高天已不像初時那般竄高伏低,那樣驚心動魄了,便好奇地緩緩睜開了眼睛。在迷濛的月光下,一張眼便瞧見一個傻頭傻腦的小夥子盯著她的臉上直看,仔細一瞧,卻不是那個店小二是誰?當下柳眉倒豎,張嘴便罵,一時忘了自己也給莫高天點了穴道,嘴是張開了,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湯光亭見林藍瓶才張開眼睛,便一副兇巴巴的模樣,嘴裡念念有詞,卻聽不到在說什麼,隨即意會原來她也遭遇到與自己相同的情況,不禁咧嘴笑了起來。林藍瓶看到他不懷好意的笑容,心裡厭惡,便撇過頭去不去看他。

湯光亭見狀大樂,心想:「我老早便想一個人下山來見見世面,爹爹媽媽卻總是不準,這下子可好了,不但一路上有個姑娘作伴,而且不管我在外頭玩多久,回去也不會挨罵。因為只要我能回家他們就高興死了,哪還會管我多久回去?」一想到回家,心情不由得又沉了下來,尋思:「我真的能平安回去嗎?這死老頭子要拿我去換那位公子,應該不會對我怎麼樣才對。」心裡是這麼想,但卻一點把握也沒有。

隱隱間忽聽得似有水流聲音,湯光亭心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想道:「哎呀,不好,這個死老頭要帶我們上船走水路。要是真趕起路來,這一夜就可以走上百里,那他根本就是要帶我走了,還說什麼換人?」他這會兒才當真害怕起來,幸好身上又濕又冷,打起顫抖來,就算給人瞧見了,也不會不好意思。

漸漸地,只聽到滔滔水聲愈來愈響。這時林藍瓶也回過頭來看了看湯光亭,滿眼都是驚疑不定的神色。湯光亭心中不悅,便想:「你這會兒看著我又有什麼用?」他想趁機在林藍瓶的面前表現自己英雄氣概的一面,咬緊牙關強做鎮定,兩排牙齒卻反而不聽話地打起顫來。

果然過不了多久,才穿過一道土堤,一片黑壓壓的河面便橫在眼前。大雨後的河水湍急,洶湧澎湃如萬馬奔騰,再加上月色昏暗,視線不佳,只聽得耳中水聲隆隆,極目卻不能視物,分外有一股駭人之感。湯光亭暗暗禱祝,希望別給莫高天尋到船隻。

那莫高天站在岸邊略一遲疑,便沿著河岸一路往北尋去。走著走著,忽然湯光亭只覺得腳下絆了一下,身子一個踉蹌往前俯跌而去。他「唉呀」的一聲大叫,額頭撞到了河邊的石塊,登時腫了一個包。

湯光亭急忙爬起身來,右手搓揉著額頭,氣極敗壞地道:「死老頭,你幹什麼摔我?」一開口才發覺自己已能出聲說話,接著動動手腳,四肢也已可以恢複活動了。湯光亭喜出望外,只見莫高天整個上半身彎了下來,右手放開林藍瓶,撫著左脅部,肩膀劇烈地震動著,彷彿正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那林藍瓶雙足一落地,馬上機靈地打了個滾,躍開丈外,深吸一口氣,讓內息在體內運行一周,發覺並無異狀,當下二話不說,是拔腿就跑。湯光亭見狀,叫了一聲:「喂!你……」想起林藍瓶未必會把他當一回事,也趕緊跟了過去。

沒想到才跨步,忽地一粒石子從身後飛去,正巧打在林藍瓶左小腿彎上的「合陽穴」上。林藍瓶「哎呀」一聲,俯身跌了一跤,掙扎了幾下,就是爬不起身來。湯光亭順著小石子的來勢望去,只見莫高天兩腿交叉端坐在地上,雙眼緊閉,一動也不動。

湯光亭當然知道這是他搞的鬼,但見他端坐良久,依舊維持著原來的姿勢未動,膽子也就大了起來,快步走近林藍瓶的身畔,明知她不能動彈,也不管她願不願意,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故意催促道:「那老賊禿受傷了,現在運功療傷,還不趁這個機會快走?」

林藍瓶實在是不願意讓這個臭小子碰她,但她此時此刻只想趁早躲開莫高天,走得越遠越好,只道:「可是我的腳被點中了穴道,整隻腳都麻了,實在走不了……」湯光亭佯道:「可惜我對這種高深的功夫所知不多。這麼吧,你把解穴的方法告訴我,我來替你解解看。」其實這種以內力點人穴道的功夫,是一種上乘的高深武學,別說湯光亭對此根本一竅不通,就是練過兩年正宗玄門內功的林藍瓶,也只是知道有這門武功罷了,如何能指導他替自己解穴?不過林藍瓶倒是知道解穴之法不外是推血過宮,心想,說不定這個莫名其妙的臭小子真的會解穴,在自己的腿上摸來推去的,豈不糟糕?忙道:「不了!不了!你……你還是扶我起來吧……」

湯光亭見她著急的模樣,心下大樂,說道:「你的腳不方便,就算扶著你走也走不快,我看不如這樣吧!我來背著你走好了!」說著便在她的身前蹲下身子,做出一付要她靠上來的樣子。

林藍瓶自小生長在大戶人家,恃寵而嬌,脾氣古怪,從來沒有男子敢在她的面前討她便宜。她今年才十四歲,對男女之間的事情也只是似懂非懂的,見這令人生厭的臭小子趁機占她便宜,便想一腳將他踢翻過去。但她隨即想到自己現在有求於人,這頓脾氣倒也不便發作,只嗔道:「不好!不好!」

湯光亭逗得興起,接著道:「背的不行,不然用抱的好了!」林藍瓶一聽,回答得更堅決:「不要!」湯光亭佯怒道:「你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要,你到底想怎麼樣?乾脆你自己留在這裡好了!」說罷轉身作勢要走。

林藍瓶見他生氣,不由著急起來,忙道:「小二哥!小二哥!」湯光亭大聲道:「我不是店小二!」腳下更不停步。林藍瓶心道:「奇怪了,你剛剛明明就是店小二嘛!」嘴上卻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湯光亭道:「我姓湯……」一回頭,卻見到莫高天不知何時已經站起身來,正一步一步地向他們靠近。湯光亭大叫一聲,撇下林藍瓶掉頭就走。才邁開幾步,冷不防便一頭撞進一堵肉牆之中。由於去勢過猛,整個人都給彈了出來,摔倒在地上。

只見莫高天不知何時擋在他的面前,冷冷地道:「湯大俠倒有這個閑情雅緻與女子調笑。」那湯光亭一跤跌坐在石礫上,痛得他屁股彷彿要裂開了,但在林藍瓶面前又豈能輕易示弱?反正命懸人手,不如放膽開罵一番,便道:「老賊禿!你到底想帶我們上哪去?」

莫高天「哼」地一聲,並不答話,張目四處探望,口中喃喃說道:「我記得這附近有座祠堂……」忽地轉過頭來,對湯光亭說道:「喂,姓湯的小子,看你活綳亂跳的,精神倒好。你就扶著林姑娘,一步一步的跟著我走。」湯光亭心想:「這老賊禿武功這麼高強,他若要殺我,我就是有十條命也不夠他殺,反正今天晚上是逃不掉了,只要他不下毒手,總能找得到機會逃命。」心裡打定主意,更何況他要自己去扶這一位千嬌百媚的小姑娘,正是求之不得,嘴上卻兀自不甘示弱地道:「扶就扶嘛,有什麼了不起!」走到林藍瓶身畔,伸手往她腋下穿去。林藍瓶一個手肘往後一撞,正中湯光亭的胸口,喝道:「幹什麼?」

湯光亭胸口吃痛,悶哼了一聲,心裡罵道:「臭小娘,要不瞧在你的麵皮上,要我一個晚上吃你這麼多拳腳,門兒都沒有。」嘴巴湊近她的耳朵,卻輕聲細語地說道:「林姑娘,我這可不是有意的。老賊禿武功高強你是知道的,我們現在暫且順著他一點。不是有句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嗎?反正我們再找機會開溜就是了。」林藍瓶心中氣苦,啐了他一口,道:「還都不是因為你剛才拖拖拉拉的……」

湯光亭無賴地道:「姑娘說的是。」左手拉過她的左臂,往自己的脖子上繞了過去,右手便騰了出來去摟她的腰。這一手是他常在山寨中看到的。寨里的兄弟出外打劫受了傷,常常就是這樣兩兩相攙著回來。要是受的傷再重一些,那便是要用抬的了。但話又說回來,雖然他常看這景象,做倒是第一次。尤其這也是他頭一回碰觸到年輕女子的身體,儘管他平日膽大妄為,此時也不由得臉紅心跳。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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