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知青文學 反叛的詩歌與詩歌的反叛

有論戰、有衝突、有決裂,這樣也就形成了不同的知青群體和不同的詩歌風格。

作為「不相信」或「懷疑派」的知青們從完全不同的立場來看待他們的下鄉生活。在這些詩歌中,上山下鄉的知青們表現出強烈的否定意識和叛道性格。但是,更多的是他們共同的傷感、凄涼。他們的詩遠沒有「紮根派」那些政治抒情詩的長度,也沒有出現過三部曲或二百行以上的長詩、這些詩比較短小,不合時宜。重要的是,這些詩側重個人情感的體驗與大膽的語言探索。

它們在情調上基本上是灰色的,蒙著淡淡哀愁,儘管是在沉思默想,但其中瀰漫著迷惘,永遠沒有結論。

從北京到綠色的西雙版納

我帶回一隻蝴蝶

它是我的歲月

美麗的、乾枯的

突進了時間的書頁

呵,從北京到西雙版納

歲月消失在路上——

《在路上》方含

他們的思想是徘徊不定的,旋律哀婉、痛苦、詩歌的源泉往往從創傷中像滲血一樣擠壓出來,詩句一般短促:

我沒有明天

昨天

是那樣遙遠

誰不想把生活編織成花籃

可是

美好被打掃的乾乾淨淨——

芒克

彷彿更長的詩全是廢話,這些詩句一刀下去就要見血。有時,他們又顯得怒氣沖沖、心煩意躁:

你的眼睛被遮住了

你低沉,憤怒的聲音

在這陰森森的黑暗中衝撞:

放開我!

我需要降溫

我需要去冷庫中昏睡

誠然,太陽每天都是新的

可我討厭——

芒克

白洋淀詩群的一些詩歌,話語本身就包含著叛逆性。這些詩顯得獰厲、肆無忌憚,每一詞句都晦澀難解,又銳利如鋼釺。這是白洋淀下鄉知青汲取城市沙龍的養分產育出的最具現代主義的詩歌。

當那枚灰色的變質的月亮

從荒漠的歷史邊際升起

在這座漆黑的空空的城市中

又傳來紅色恐怖急促的敲擊聲……——

《無題》多多

今天,三月,第二十個

春天放肆的口哨,剛忽東忽西地響起

我的腳,就已經感到,大地又在

固執地蠕動,他的河湖的眼睛

又混濁迷,流淌著感激的淚

也猴急地搖曳——

《三月與末日》根子

多多有一些需要破譯方能讀懂的詩,卻拼湊出了瑰麗、奇特的意象:

當監獄把它的性格塞進一座城市

磚石在街心把你摟緊

每年的大雪是你的舊上衣

天空,卻總是一所藍色的大學——

《里程》

多多還寫下了這樣曖昧、古怪的詩句:

「誰來摟我的脖子啊!」

我聽到馬

邊走邊嘀咕

「喀嚓喀嚓」巨大的剪刀開始工作

從一個大窟窿中,星星們全都起身

馬眼中濺起了波濤——

《冬夜的天空》

不同的圈子自然看不同的詩。「叛逆」詩人們往往有相同的家庭、社會背景,出身於「黑五類」,被衝擊的幹部子弟家庭、知識分子家庭,其中不少人在「文革」一開始,即被排斥在轟轟烈烈的運動之外,他們沒有優越感。大多數人是運動受害者,極少數曾經是加害者,運動後期也變成受害者。絕大多數無門路參軍,或時時處處受歧視。「存在」決定意識,現實使他們產生了叛逆性格。

對「文革」話語共同的反感,促成了對新語言、形式及主題的一致探索與試驗。這就形成了知青詩歌的現代主義傾向。

這些知青詩歌的現代主義傾向與早期紅衛兵詩歌以及承襲紅衛兵理論的「政治抒情詩」派,形成了完全不同的風格、形貌。這是知青話語蛻變與走向成熟的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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