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從郭路生、依群到童話詩的泡滅 知青「幼稚病」與童話詩

在「九一三」事件之後的1972年,「文化大革命」進入低谷期,北京的沙龍則開始活躍起來。在這段時期誕生了《金色小號》、《星星、雪花、微笑》等新詩歌。各種沙龍中流傳的詩歌,通過不同渠道匯聚到趙一凡的沙龍。出入趙一凡沙龍的文學青年們大多都開始學習寫詩,幾乎人人是詩人。徐曉也在自己的筆記本上悄悄寫下小詩,她把這些詩稱為「兒歌」。

新詩歌在此時成為一種時髦。這些詩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一種朦朧狀態。共同的脫離現實生活的夢幻色彩、兒童心態成為這些詩歌特有的標誌。經過趙一凡的收集、保存,後來這些「遊戲」之作,在「文革」後多數得以公開發表。正是這樣一批詩歌,後來影響和改變了「文革」後中國詩壇的面貌。

帶我走吧,風

到海和天空的邊緣

去追尋夢境——

《帶我走吧,風》

我看到浮動的月亮

那是我很久以前的願望

忽然被頑皮的風喚醒

今天又來到我的心上——

《海邊兒歌》

這些詩,已失去食指式的對未來無保留的信任。它們是「童話」,虛無縹緲、稚弱,經不起現實陽光的照曬。尖刻地講,這是一種重扮童年角色的渴望,在醫學精神病理學中稱為「幼稚病」。患者喜穿童裝、唱兒歌、做兒童遊戲。在北京的沙龍中,一些知青詩人準確地表述了他們的這種心態,或者說「夢態」。這是一種強烈的心理需求,固守自己美妙的「童話世界」。「夢態」與「現代主義」的會合,這就是被後來理論家們稱之為唯美主義「朦朧詩」的創生。

詩人顧城有這樣一段話:萬物,生命,人,都有自己的夢,每個夢,都是一個世界。沙漠夢想著雲的陰影,花朵夢想著蝴蝶,露珠夢想著海洋……

「我也有自己的夢,遙遠而清晰。它不僅僅是一個世界,它是高於世界的天國。它,就是美,最純凈的美。當我打開安徒生童話,淺淺的胸海里就充滿光輝。」

「我向它走去,我漸漸透明。拋掉身後的影子,只有路,自由的路……」

顧城這段話是對「童話詩」最好的解釋。

小路上

一顆迷途的蒲公英

把我引向藍灰色的湖泊

在微微搖晃的倒影中

我找到了你

那深不可測的眼睛——

《迷途》

讓我躺在白雲上做一個夢吧

我——想——你——

《夢之島》

如果風會指路

所有小鳥

都能找到那座小房

沒有門牌

罩上水霧的玻璃窗

畫著心形標記

太陽的噴壺

把露珠灑在台階上

桌上紫丁香開了

關在鍾里的歡樂

發出陣陣鳴叫

那時

我們是孩子或老人

都無所謂——

《住所》

1972年在山西、陝西,在內蒙、雲南、北大荒……下鄉知青們已處於十分嚴峻的生活境地。大量知青逃回城市,或各尋出路。知青們已自己宣布與貧下中農相結合失敗。返城風正在悄悄刮起來。在城市中,知青們在自己創造的小氣候中,躲避政治運動的衝擊。此時知青們龜縮在儘可能避「風」的地方,渴望寧靜、純真的生活。正是這種渴望創造出了這批「童話詩」。現實的嚴酷是「童話」存在的充足理由。

這是一個真正的奇蹟,郭路生曾徵兆的純凈,通過另一種方式為一批知青詩人所繼承。這表明了知青身上為歷史所賦予的共有的品性:純潔。

一小塊葡萄園,

是我發甜的家。

當秋風突然走進哐哐作響的門口,

我的家園都是含著眼淚的葡萄——

《葡萄園》

當然,誰也不知道明天

明天將從另一個早晨開始

那時我們沉沉睡去——

《無題》

這種安徒生式的「童話世界」與「文化大革命」硝煙滾滾的階級鬥爭、路線鬥爭與工農兵配合政治形勢的「氣勢磅礴」的詩歌,形成尖銳的對比。在江青集團封建法西斯文化專制下,文網織密。文學青年們生存環境十分險惡,他們的新詩歌隨時會遭到文字獄。1974年,政治局勢發生變化,在「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來臨時,「童聲」合唱也隨著政治壓迫的來臨而很快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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