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養老

私下請來了眾兄弟們商議的皇太極以極堅定的口氣要求在座的每一個人:「我等一定要說動父汗親征!」

他認為,率軍親征是醫治努爾哈赤自寧遠戰敗以來兩個多月悶悶不樂的最好的藥方。

「父汗四十多年的戎馬生涯,全副身心已然與戰役連結成一體;惟有回到戰場上,才能使他重新振奮起來,重拾往日的強旺健勇!」

這一次所要面對的只是一場規模小小的戰爭,原本只須派個貝勒率幾千人馬出征就可以解決的事……

對象是蒙古喀爾喀部五衛王。

原來,五衛王也和喀爾喀的其他諸部一樣,與後金訂了盟約,約定「征大明,與之同征;和則與之同和。」,但,寧遠一役,其他各部都依約出兵伐明,唯有五衛王背盟棄約,沒有出兵;等到戰後,甚且私下與明朝和好;最近更變本加厲的劫奪後金使者的財物、牲畜,殺害後金負責偵察、巡邏的兵士。

皇太極得報,第一個念頭動的是:「讓德格類,還是阿濟格去走一趟?」

但,再一轉念——幾經考慮之後,他明確的對自己說:「小題也可以大作的!」

五衛王的實力不強,如果後金出動大批的人馬征伐,戰果必然豐碩,努爾哈赤的心中必然暢快。

因此,他竭力的說服兄弟們贊成他的意見,並且與他一起去請求努爾哈赤親自率軍出征……

四月里日暖風和,芳草長成碧海,無垠無涯的連接到天際,形成壯闊的美景;披甲上馬,迎風馳騁,一股心曠神怡的感覺油然而生,多日來壓在努爾哈赤眉宇上的陰霾果然淡去了不少,而跟隨在他身後的一萬名八旗勁旅更是精神抖擻,銳氣衝天,與顏色鮮明的衣甲、旗幟一起招展出磅礡大氣來。

大軍從四月四日出發,渡遼河,西進蒙古。

四月七日,由皇太極、阿敏、阿濟格、岳托幾個人擔任前鋒的隊伍已經一路急進的到達了囊努克寨。

親領中軍的努爾哈赤在行程上晚了半天,但,才行到距離囊努克寨還有一個時辰的路程時,岳托已經打前方折回頭,快馬加鞭的趕來報信。

人到努爾哈赤跟前的時候,岳托兀自喘氣如牛,但是滿臉滿眼的興奮、雀躍,像怎麼也壓制不住、凸凸凸的往外冒竄的火苗。

他滿臉通紅,額上沁著汗珠,鼻尖閃著油光,但是喘得急了,反而掙扎不出話來,卻偏又有滿肚子的話要說,於是把自己掙得張大了嘴巴,手舞足蹈般的抖動,而斗大的嘴中還是只有喘聲,沒有言語。

這模樣看得努爾哈赤忍俊不住,竟而發出了兩個多月來第一次有的哈哈笑聲。

然後,他親自伸手給岳托撫胸拍背,滿臉慈祥的說道:「慢慢說——別急——先吐口長氣!」

總算等到岳托緩過一口氣來了,他隨即用力的拍著雙手,叫出聲音來:「瑪法,我軍大勝啊——」

受到了他的興奮情緒感染,努爾哈赤的笑容也就一直的延續了下去,而且仔細的聆聽他陳說戰爭的經過:「囊努克寨約莫有一千多人馬,但在我軍到達以前就已經準備逃跑了;囊努克台吉倉卒應戰,手下紛紛竄逃,戰不了多少就無法招架,於是且戰且走,想保住一命;八叔帶著人親自追趕,一箭射去,正中囊努克台吉的後心,當場落馬斃命,其他的人也就不逃了,一起投降了八叔——八叔這一趟的收穫可大了呢!」

努爾哈赤頓了一下,隨即問:「你八叔的聲名又高了一點了吧!」

岳托絲毫不加考慮的回答:「是啊!大家先是歡呼『四貝勒神射』,接著又說,他最像瑪法您的神武英勇呢!」

努爾哈赤露出欣慰的笑容,點點頭說:「很好——」

但,緊接著,眼中卻閃過一絲若有所失之色,喃喃自語似的說了句:「翅膀兒長硬了,飛得挺好——」

皇太極的鷹揚之勢早已成形,而這一次的戰役,發生於這樣的一個時刻,只是令他的心中感觸更深而已——他不再多話了,重新上路,前進目標。

四月九日,大軍在科坤河邊安營,而由代善、阿敏、皇太極、濟爾哈朗等人率軍前往西拉木倫河流域,沿途未遇任何抵抗,收繳了無數的牲畜,更有大批的牧民主動投歸,返回大營後,費了好些天時間才清點完畢。

而接下來的時日竟有如度假——再也沒有戰爭發生了,而草原上氣候宜人,景色優美,四處儘是純樸自然的光景,和繁華熱鬧的瀋陽城比起來,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景觀,一住下來,他竟為之陶醉。

每天,他都在天亮前就起床,由岳托、薩哈璘等幾個孫子陪著,騎馬漫步;迎著晨曦,他時而隨興流覽四郊,時而專註的遙望遠山,時而和孫子們說幾句家常話,近午時分才返回營帳;午後,又是一樣的策馬在草原中隨意漫遊,直到黃昏。

幾天下來,他不由自主的發出一聲感喟:「這是我一生中唯一有的閑散日子啊!」

以往,為了建國大業,別說是沒有過閑散日子的時間,便連想到「閑散」這二字的心情都沒有啊!

而今,可以說是什麼都有了——尤其是已經有了能擔重任的兒子——這些日子裡,他固然閑散如度假,而皇太極卻依然沒天沒地的忙碌著,率領著精騎降服、收取方圓數百里內的蒙古諸部的人畜。

豐碩的成果報告每天晚上送到他的跟前來,令他明確的感受到,後金的國力蒸蒸日上,興旺強盛……

這一天,報告如常的由豪格送來,而且特別說明:「阿瑪傳訊,說諸事已了,請示瑪法,可有其他的事要辦?如果沒有的話,他明日回營,入夜以前可到!」

皇太極人在喀爾喀部的巴林衛,距離他駐營之地並不太遠,而他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要皇太極辦的,於是隨口吩咐:「讓他早點回來吧!」

說完,他微一出神,過了一會兒,卻發出了有如自言自語般的話說:「等他回來以後,就班師回瀋陽去吧!這種閑散的日子過久了,人都懶了,老了——成了廢物了!」

這一趟親征的本意是重返戰場,以振奮精神,怎奈,蒙古各部望風而降,根本沒戰可打,這個目的也就無法達到,實際上的人畜、財物、威望的收穫雖大,卻無所貢獻於他的精神狀況。

更何況,閑散了幾天之後,他的心意起了微妙的變化,再也不想過這種終日無事,近乎於「養老」的日子了。

一種帶著輕微的慌、茫以及惆悵的感覺涌到了胸臆之間,隨之而起的竟是無名的難受的感覺,有如從自己的生命中生出了一股力量,在逼迫自己面對衰老的事實。

他因而變得歸心似箭。

五月一日,他在草原上舉行了一場小規模的祭旗儀式,第二天,他親自接見了率眾來歸的喀爾喀部巴林衛的喇巴拖布儂、德爾喀禮兄弟之後便下令開拔,一路返回瀋陽。

十來天的路途中,皇太極不時的來陪他,然而,他沒有太大的說話的興緻,常只是隨口呼應幾句,嘉勉幾句,父子間的談話竟反而少了。

後金國中無形的氣氛也就因而成寂靜……

反而是明朝內部的言語多了,洶洶淘淘,喋喋不休。

接到袁崇煥的「乞休疏」,魏忠賢的幾名親信一致覺得「茲事體大」,於是採用極鄭重的態度向魏忠賢稟報,而後,慎重的討論這事,所付出的精神、心力竟遠比研擬迫害、殘殺東林諸人及處理連帶引起的蘇州民變要大得多。

大家對袁崇煥此人及此舉雖然都有不同的看法和意見,但卻有著一個重要的共識:「好不容易有人能擋住奴酋的攻勢,萬不能讓他去職,以免遼東再度淪為焦土!」

畢竟,後金國擁有八旗雄師,山海關的一線之隔,萬一不守,大軍到達北京,只須兩天的時間;比起蘇州的問題來,不但地理上的距離近了許多,八旗鐵騎的戰鬥力也遠比手無寸鐵的百姓要可怕得多——京師一破,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就不保,當然「茲事體大」。

於是,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之後,魏忠賢作下重要的裁示:「給他兩句好話,叫他好好的做遼東巡撫!」

同時,他也親口吩咐要前往遼東監軍的劉應坤和紀用說:「你們去了以後,盡量對袁崇煥客氣些——縱便有不愉快的事,全數往京師報來就是,不可與袁崇煥當面起衝突!」

這樣拍板定案,實質上由「九千歲」所發出的「聖旨」便以八百里快傳送到遼東。

「褒」和「獎」都以極冠冕堂皇的文字傳達了,雖然惠而不實,但卻成功的對付了袁崇煥,使他對派太監監軍一事的激烈反彈有如一拳打在棉花上,什麼力道都沒有了;心裡再怎麼氣憤,也只得勉強忍耐下來。

更何況,遼東成千上萬的生靈,都倚仗他超強的意志來撐起一片天,延續存活下去——正如他以往勸慰孫承宗的話一般,「以生靈為念」,成為他對自己的期許。

而情勢也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著他振奮起精神,竭盡所能的扞衛遼東……

努爾哈赤西進蒙古,在他看來,那是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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