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手足情

遼東發生了幾起小規模的戰爭,五月里,明朝掛平遼總兵官印的毛文龍派兵沿鴨綠江而上,越過長白山,偷襲後金,卻被守軍擊敗,半數被殲,半數退回;而這半數倖存者也未必是幸運者,得生不過多兩個月而已。

因為,這事激怒了努爾哈赤,即使是在他還不打算髮動大規模的戰爭的當兒,也仍派出了一支隊伍攻打毛文龍,殺五百,焚去毛文龍貯存的糧草而還,以作為警戒。

事情很快的過去,心裡的怒氣也就散去了;而真正使他的心情陷入無法拂去的悲傷中和無法排遣、化解、忘懷的哀戚中的卻是何和禮的病逝。

這是連續三年來,他每年都得承受一次的打擊——前年七月,安費揚古病逝,去年十月,扈爾漢病逝——每一次,他都難過得心如刀割,甚至幾天不進飲食。

他不停的喃喃呼喚每一個人的名字:「你們都是我真正的手足啊,骨肉相連,怎麼竟接二連三的離我而去了呢?」

少年時代一起開創事業的「五大臣」已經一個也不在了,哀慟之際,他連帶的感到了孤獨,甚至,覺得自己也已經老了——一連許多天,他默默的回想往事,回想昔日與這些夥伴們並肩作戰的情景,回想從前那份深厚的同心協力的情誼,進而回想到大家一起胼手胝足開創後金國的過程,於是轉向積極奮發:「當年,大家共同的理想和心愿,如今,僅剩我一人來完成了——」

後金建國之初,規模剛具雛形,各方面的建設都才開始;制度初建,方始付諸執行;瀋陽的城邦與宮殿也還須等幾個月之後才能完工,而伐明的大業尚須努力——幾天後,他再度下令,各方面的進度都要加快,而他自己,也重新打起精神來,投入規畫新的伐明戰役中。

他得到過消息,明朝正在築寧遠城,即將竣工;孫承宗是個大有能力的人,他也在密切的注意著,而且早在心裡打定了主意:「等孫承宗去職的時候再出兵吧!」

熟知明朝情況的他預估,孫承宗的下場將一如熊廷弼——熊廷弼第三次從遼東去職後就進了監獄,已將近兩年的時間了,還沒有明確的審判下來——孫承宗一到遼東就與王象乾等人意見相左,而今,王象乾、王在晉、張鳳翼等人雖然已經先後離職,換上了幾個沒有固定主張和意見的人來,但是庸庸懦懦,成不了事,焉知不會又扯了孫承宗的後腿呢?

「只要孫承宗一走,便縱有一百座新築的寧遠城,也擋不住我八旗勁旅的攻勢了!」

他想得非常篤定,一面命令皇太極:「多派些人去探聽寧遠的虛實,將城裡城外都畫成圖樣來報!」

而後,他仔細的研究起寧遠新城的形勢……

寧遠城建築的過程中遭逢了許多困難,物資短缺,人手不足,經費奇缺——種種的困厄,全憑袁崇煥、滿桂、祖大壽幾個人發揮出超人的意志力,帶領著全體士卒咬牙忍耐,以加倍的勤勞克服所有的困難,才奇蹟般的使築城的工作如期完成。

九月里,袁崇煥親率總兵馬世龍、王世欽領水陸馬步軍共一萬二千名到寧遠巡視新城,而後到廣寧、十三山、右屯,再由水道泛三岔河返回——寧遠的防線於焉正式底定。

返回後,他向孫承宗作了詳細的報告,同時也提出另外一個建議:「應興築錦州城,並設兵右屯,一如寧遠防線,組成錦、右防線;組成後,兩線互為奧援,守則更為堅固,攻則背有憑恃;防線既成,可年年前移,復遼有望了!」

而孫承宗卻一面嘉勉他,一面持保守的作法:「目前遼東的供應均缺,築寧遠城已然捉襟見肘,再築錦州,必難支應——目下時機未到,留待以後再說吧!」

但也不是全然的放棄——他告訴袁崇煥說:「我先上疏朝廷,請撥餉——如獲准,便有餘力進圖!」

於是,他立刻上疏,詳細說明遼東的現況,也再三陳言,興復遼東的大事已展露希望,請撥餉銀二十四萬,俾便作進一步的努力。

不料,這封以「八百里快傳」送到京師的奏疏,一到皇宮裡就失去了作用,彷佛根本不存在似的沒有引起任何的反應。

苦等了兩個月沒有等到任何答覆的孫承宗心裡也醒悟到了:「魏忠賢把持了一切,奏疏必然不曾經聖目御覽,是以毫無回應!」

而他當然也不甘就此受制於魏忠賢,於是,他和袁崇煥商量著說:「魏忠賢把持了一切,唯有親自面聖,才能突破他的封鎖——我便以賀聖壽入朝為名,面奏機宜,可以直接請命!」

他畢竟是「帝師」,親自到皇帝面前說話,比別的人要容易許多,只是,腳步得加快……

而魏忠賢也開始加緊部署,以展開他反擊東林的行動……

他已有足夠的實力和人手,甚至,因為前來投歸於他的麾下的人原本都是為東林所排擠的「小人」,比他還更痛恨東林,一聽說他要對付東林,不但拊掌叫好,一起全力投入,還儘力邀約幫手,於是形成了更大的力量,「分工」起來,效率高得驚人。

以次輔顧秉謙為首的一組人先合力將所有東林中人,以及與東林有交情的人開列出一張名單來,而後將名單上人的一切資料都調查個一清二楚,上自父母、師從,下至朋友子侄,科考記錄,曾任官職,以往的風評,特長與優缺點,乃至於可以拿來大作文章的缺失……

許顯純、崔呈秀的這組人馬則專門負責如何入人於罪,霍維華等人則處理教唆言官上疏彈劾的程序,任司禮太監的王體乾索性建議用廷杖來威脅廷臣,一等魏忠賢同意後他便忙不迭的調集心腹太監們演練廷杖,務要訓練到能把人當場打死為止。

不須多久的時日就萬事齊備了。

偏巧就在這個時候,工部郎中萬景不知厲害的一秉「忠君報國」的信念,上疏彈劾魏忠賢。

奏疏由王體乾親自讀給魏忠賢聽,才聽了一半,魏忠賢就怒不可遏,隨即下令:「先拿他開刀——」

第二天,萬景被處以廷杖,而且當廷打死。

這麼一來,朝廷中當然眾聲嘩然,議論大起。

而魏忠賢卻根本不把朝廷中的議論聲當一回事,反而明確的指示黨羽們:「萬景的事只是『殺雞儆猴』而已,儆過了之後,仍要拿猴王開刀,別的猴才會服貼——東林之所以敢叫叫嚷嚷的,頭一個仗恃就是葉向高——把葉向高趕出朝廷去吧!」

於是,黨羽們飛快的安排,由御史林汝翥事辱葉向高,讓葉向高主動辭官。

接著,又逐一的罷斥了趙南星、高攀龍、陳於廷、楊漣、左光斗、魏大中……

而就在這個時候,孫承宗返京的消息傳到了。

最先得知這個消息的人是魏廣微,他「作賊心虛」似的立刻聯想到了孫承宗是因為東林中人被黜,特意趕回來為東林撐腰——於是,他向魏忠賢說:「孫承宗手擁重兵,這下,是要來『清君側』的——東林在朝主兵部的人還有侍郎李邦華等幾個,裡應外合起來,大家要沒命了!」

基本個性的底層其實帶著三分膽小的魏忠賢這下緊張了,登時格迸著兩排牙齒,恐懼萬分的說:「『內操』只有萬人,如何擋得他遼東十萬大軍?」

他急得哭了起來,躲在房裡全身發抖;反倒是容青鳳沉得住氣,拿得定主意——她咬著牙,堅定的對他說:「事到如今,哭有什麼用呢?快去約齊了你的人馬商量對策呀!」

說著,咽了一下口水,硬著頭皮跟他說了一句狠話,拉起他的信心來:「你怕什麼呢?橫豎皇帝在咱們手裡,孫承宗真敢殺進宮來的話,把皇帝架出去擋就是了!」

話雖有如出自潑皮無賴之口,但對魏忠賢來說卻有如一顆「定心丸」;他不自覺的連連點頭:「是啊,你說的有理!」

於是,走出房去的步子勉強不發抖了。

而黨羽們到齊之後,接二連三提出的意見,又讓他放心不少——不少官員們對於政治的運作術當然比他有深入的了解;魏廣微、顧秉謙等人既已入閣,更熟悉其中的奧妙,因而建議他:「疆臣未奉旨不得入京,乃是本朝祖制;孫承宗既督師遼東,就不能隨便離職赴京——而今,他先犯了大忌,九千歲不妨發出聖旨,指責他違反祖制,令他退回;其次,防他違命進京,可命兵部調派大軍,嚴守京師,關閉九門,不許出入;九千歲再派『內操』人馬助防九門,如孫承宗違命到達京師,也只准他一人進城——」

聽完這話,魏忠賢連聲大叫:「太好了!」

於是由顧秉謙執筆,飛快的替天啟皇帝下旨指責孫承宗,然後連夜責成兵部以三道飛騎去阻止孫承宗入京……

孫承宗在到達通州的時候接到了天啟皇帝絲毫不知情的聖旨,卻只得無可奈何的打消了進京陛見的念頭,黯然的返回。

他其實沒有率領任何的兵馬進京——連護衛都沒有,跟隨他進京的只有一名老僕和任贊畫的鹿善繼而已!

然而,魏忠賢既已展開了鬥爭他的行動,當然並不會因為「大軍壓境」的誤會澄清了而停止,更何況,他的這趟進京之行,確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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