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戰鬥

萬曆皇帝依然懶洋洋的躺著,無精打采,像個活死人一般的一天混過一天。

躺得久了,他常會感到胸口發悶頭髮暈,腰背酸痛,四肢無力;但他還是一樣懶得起床透透氣,橫豎覺得不舒服了,命太監傳喚了太醫來開幾副葯服下便是,能不起床還是盡量不要費力起床的好。

大明皇宮裡不是沒有喜氣來衝過——

他得了孫子,做了祖父——給皇太子常洛挑來的王選侍一舉得男,皇宮裡多添了一丁,多了幾許生氣;但是,他卻沒怎麼打起精神來歡欣一番,更沒有因此而振奮了起來。

聽得太監來報,他隨口吩咐備禮,賞給王選侍和新生的小皇孫,然後,這件事在他的心中便是「春夢了無痕」的無影無蹤了。

他並非完全蓄意的不去想那個剛呱呱墜地的小男嬰,但卻索性一連幾天都加倍的沉迷在福壽膏中——確實是因為一個一閃而過的念頭,使他產牛了某種極其微妙的想法:「啊,那是常洛的兒子——」

甚至,他也連帶的想起常洛的生母王恭妃來,弄得他的心情變得混亂了。

念頭也是忽然一閃而過。

他想,自己也許並不是真正的、非常的討厭王恭妃,而是在當時,事情發生得有些不體面;或者,是因為自己為此而受到了慈聖皇太后的責罰——

甚至,在毫無心理準備的狀況下做了父親——像是被迫接受事實,勉強自己讓命運擺布似的——當時年少,打心底里就覺得窩囊!

從一開始,他的心頭就打上了萬千個自己也不怎麼說得明白的結,陷入一種無以名之的複雜情緒中而無法自拔;到現在,既已回不了頭,也更無法理清,只有再繼續過一天算一天的「混」下去!

已經二十多年了,這漫長的時日里,各種糾紛相繼不絕,在在都令他厭煩透頂,他現在唯一的願望便是儘早結束這一切,卻偏又總是事與願違——

妖書案好不容易平息了下去,可是,平靜的日子卻過不了幾天——隨著小皇孫的誕生,又將有一波新的事端興起。

「朝里的那些個老頭,沒事兒都要找話說了,何況有事兒了——常洛生了兒子,還怕他們不拿著這個話頭扯個沒完嗎?」

他的心裡並不糊塗,早早的把一切都想了個萬分通透。

而事情也果然如他所料。

不過短短的一天的時間,大臣們上的奏疏已經堆了好幾尺高。

太監們為他做了詳細的分析報告:

這許多份奏疏中當然沒有任何一封遺漏了慶賀皇長孫誕生的話,內容也當然再三的重複,而毫無特別之處;但其中卻有幾封奏疏的內容是從慶賀皇長孫誕生而延伸到其他,那便是建議:「今以皇長孫之誕,為普天同慶之大喜,更宜以皇太子生母恭妃進位為『皇貴妃』——」

這是舊事重提——早在冊立常洛為皇太子時便有人提出來過了,當時硬是被他給置之不理的壓了下去;這回,得到了藉口,死灰復燃。

他可以想見,明天、後天——關於這件事的奏疏將多得派二十名太監都抬不動!

「唉——」

大臣們總是要干預他的家務事——他打心眼裡發出一聲嘆息來,話懶得說,心裡卻一片清明。

按照慣例,生了皇長孫,總要有些進位加號的儀典來妝點歡慶——

「唉——」

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在心中無限制的蔓延開來,代表了他複雜得無可分解的心情;但是,他的心中又開始升起一股疲倦的感覺,像是在極力的抵抗著這一切清明的思想似的,他不自覺的打起了呵欠,企圖一講自己昏昏然沉沉然的睡去,以避免面對這一切。

逃避是唯一可行之法——

但是,這一次,他已提不起勁,拿不出力道來與大臣們對抗了——他累了,倦了,他已費去大半生的時間在進行與大臣們的無謂的鬥爭,直到現在才發現,輸贏都毫無意義!

橫豎連冊立皇太子的事都已經妥協了,索性整個的妥協了吧!

他再次悄然嘆息——

第二天,他發出了一個「搶先」的舉動:下詔上慈聖皇太后尊號。

禮部的官員擬妥了字眼,恭奉到他面前來的時候,他親自挑出了「恭」、「熹」這兩個字,加在原來的名號前——他的母親自此成為「恭熹慈聖皇太后」!

而這個舉動一出,大臣們更是認為,機會來了,趁著給慈聖皇太后上尊號的時機,勝算又多了好幾分;甚至,許多政治觸覺敏銳的人立刻就能斷定,萬曆皇帝這個舉動其實是一種暗示!

於是,第二天,幾乎人手一疏的進言,應進封恭妃為皇貴妃。

即使是連平常從不言及宮闈中事,以往也不曾介入冊立皇太子的紛爭的少數官員,也加入了這個行列——值此之際,有誰不為王恭妃說幾句話呢?皇太子的生母是未來的皇大後,巴結上了,有助於自己的前途;更何況,平常沒有機會,現在卻橫在眼前了,還有誰會笨得不伸出手去揀呢?

「他日皇太子登基,皇太后必然思及我等今日的建言——」

大臣們都有共識——這即是一種價值判斷。

於是,一向飽受冷落的王恭妃忽然成了熱門人物,成了滿朝關注的重點,人人都在議論著:「早該進位『皇責妃』的,已經遲了二十多年了呀!」

說這話的人仔細的回顧往事,當時,工恭妃生常洛,還只是一個「妃」位;而鄭貴妃生了常洵之後,立刻進位為皇貴妃;那時的萬曆皇帝心向鄭貴妃,任憑大臣們寫禿了筆爭取,他也一樣相應不理。

那時,常洛的地位沒有確立,也有不少人的心裡向著鄭貴妃,而且像賭博一樣的,把寶押在鄭貴妃和常洵身上,形成一種極其微妙而且特殊的情況。

但是,當時心向鄭貴妃的人,而今大多已經轉向了,甚至轉而極力的否認自己當時的立場。

卻也有人的回顧僅只於幾年前。

那是冊立常洛為皇太子的時候,也有一些人上奏,請進位王恭妃為皇貴妃。

而當時發言的人也沒有現在多——當時,絕大部分的人認為,爭取到了冊立常洛,已是極大的勝利,不宜步步進逼,以免太過分惹惱了萬曆皇帝。

更何況,爭取冊立常洛的過程,已弄得這其中的每一個人精疲力盡——

幸好,回憶起往事來,大家還有些欣慰:「好歹,力氣並沒有白費!」

於是,大家對這一次的爭取,便增加了許多的把握,不少人異口同聲的論斷著:「這一次,也不會白費力氣了!」

以往白費力氣的往事已經遠了,這一次,希望似乎已露出曙光——

但是,萬曆皇帝卻像是吊胃口似的,任憑這些人議論紛紛,也任憑奏疏又在皇宮中堆了幾十斤重,先來個相應不理;直到三天後,當大臣們開始因為得不到答覆而產生疑慮,原來的信心開始動搖的時候,他才像要給人們一個意外的驚喜似的,派了太監去向群臣們傳述旨意。

於是,原本已略顯浮躁的人們立刻在領受了他的「皇恩浩蕩」的同時,哄然一聲的拜倒在地。

王恭妃的「皇貴妃」的名位算是順利的爭取到了。

然而,名位歸名位,實質歸實質——得到了「皇貴妃」名位的王恭妃在實質的待遇上並沒有得到任阿的改善;名位只是虛名,在實質上,她仍然孤伶伶的住在冷宮一般的景陽宮中,一切的供應都和往口一般的菲薄,終年不見君王的面,彷佛獨自縮守在不見陽光的陰暗的角落中苦捱一點一滴流逝的光陰。

皇貴妃的名位對她來說根本沒有什麼意義。

當然,對萬曆皇帝來說,這件事更沒有意義。

准了大臣們的請求,充其量只是敷衍,甚或只是駕馭群臣的手段而已,對於王恭妃,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即使是准了大臣們的請求,讓她進位為皇貴妃,他也幾乎已想不起她的容貌來了。

而准了這件事,對他來說倒還是有一點小小的、額外的收穫;那便是朝臣們因為又得到了一次「勝利」,短時間內都心滿意足了,上的奏疏也就自動的減少了許多。

太監們的工作量因此而減少了許多,他也就越發的覺得耳根清靜了。

直到幾個月之後才又有了新的事端發生,又讓他覺得「不平靜」。

那便是內閣大學士沈一貫和沈鯉相繼致仕。

沈一貫去職的原因是「千夫所指,無疾而終」的典型——

世間畢竟還有些許公道存在於人心之中的,沈一貫固然藉著妖書與楚太子案等事打擊了郭正域,並且稱心如意的斷絕了郭正域的政治生命,但卻引起了許多人的憤怒與不齒。

幾年來,彈劾他的奏疏始終不斷;儘管萬曆皇帝根本不看這些奏疏,他卻因為清楚自己受到了彈幼而有如芒刺在背般的難受。

尤其是在三十三年的「乙巳京察」又發生了一些攻擊他的言官與他的私屬人馬相互鬥爭的糾紛之後,他的處境變得更壞——這些言官們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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