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昆都侖汗

惡果比預期中的大,而且比預期中的提早到來——早已憂心忡忡的戶部官員半數以上都下定了辭官的決心,更有一些人提早採取行動,上疏求去。

萬曆皇帝依然不理會任何奏疏,官員們辭官的請求他根本不聞不問,任誰都得不到任何的答覆,沒有任何一個人請辭獲准;但是,深刻體會到大明朝的末日即將到來、再也無法繼續在朝中任職而去意堅定的人們也想出了一個確實的辦法來對付他的不聞不問,那便是「拜疏自去」。

例子一開,便不時的有官員用這個法子求得解脫,自顧自的走了個一乾二淨。

但是,這種種行為都只求得了個人的解脫,對廣大的百姓的疾苦不但沒有絲毫助益,反而因為各地缺少了許多官員,百事癱瘓,一旦發生了事故,既無人負責,也無人處理、善後,而任由事故一再的惡化下去。

最顯著的便是因增稅而引起的民變。

原本因為反抗徵「礦稅」的太監們的橫徵暴斂而經常在各地發生的流血事件又擴增了兩倍;最嚴重、規模最大的一樁發生在雲南——派在雲南的礦稅使名叫楊榮,因為急於搜刮,使用了酷虐的手段,引起了眾怒與公憤,於是群起反抗 。

事件越演越烈,激憤中的百姓採用武力來對付楊榮——聚集起來的百姓多達數千,手持武器殺了楊榮,甚至燒了他的屍體泄憤。

事故的時間拖了好長一段日子,地方上的官員畏而不出,而任憑事故一再蔓延,直到無可收拾——而這還只是其中的一例而已。

另一種情況則是百姓們受不了徵斂之苦,且被苛捐重稅壓逼得無以為生,不時的有人淪為盜賊,打家劫舍,或逕自據山寨自險,對抗催稅的官吏和太監。

不過短短的兩三年之間,大明朝的國力又減損了好幾分——

而相較於建州的逐步茁壯,竟成天壤之別。

蒙古喀爾喀部的來歸已成定局,一切的籌備工作也都進行得萬分順利。

時間進入了萬曆三十三年的秋天。

由喀爾喀蒙古巴岳特部達爾漢貝勒之子恩格德爾台吉所率領的隊伍終於來到了建州。

這支隊伍的規模不算大,總共只有三百人,所攜帶來進獻的禮品也以只有二十匹馬,但是,所代表的意義卻不尋常。

「建州與喀爾喀蒙古從此成為緊密的一體——」

努爾哈赤在隊伍還在赫圖阿拉城外百里的地方就親自率眾出迎,一見到恩格德爾台吉,立刻上前抱見,而且高興的對恩格德爾台吉說著。

而恩格德爾的表現也非常好——他是個長相頗為英俊的年輕人,雖然因為第一次來到建州,而且帶的獻禮不是非常豐厚而略顯得羞赧,把兩邊的臉頰都染上了一層紅潮,說話的聲音也沒有放開喉嚨,但卻因為心中懷著誠意,態度非常的誠懇,目光中流露出一股愍厚來,讓努爾哈赤對他的第一眼印象就非常好。

努爾哈赤甚至直接而坦率的對他說:「以後,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麼話儘管說,無需拘束!」

他的態度讓恩格德爾台吉減去了好幾分拘謹,也非常衷心的說道:「久聞建州貝勒是當世豪傑,是了不起的英雄,果然一點也不錯——」

而努爾哈赤也因為對他有直接的好感,態度便分外親切,在回城的路上,他與恩格德爾台吉並轡而行,一路上又談了許多的話。

從恩格德爾台吉的口中,他得知了許多關於蒙古的情況,尤其是各部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以及強弱之比,其中還包括了以往他所不知道的、所派出的人也無法打聽到的種種。

收穫當然非常的大——

他留恩格德爾台吉在建州住了三個月之久,每天的款待都非常豐厚;等到恩格德爾台吉要返回喀爾喀的時候,他還特別加禮厚賞,足足比恩格德爾台吉來獻的二十匹馬要多上十倍的價值。

恩格德爾台吉的心中當然感動莫名,很明確的許下承諾:「明年此時,我當重來——那時,將合我喀爾喀五部,共推建州貝勒為『大汗』!」

一年的時間很快的就過去了。

恩格德爾台吉果然信守諾言——就在大雪紛飛的十二月里,他親自率領了一支比上次盛大了兩倍的隊伍,重新來到建州。

努爾哈赤早在他到達的十來天前就接到了通報,也早已完成了一切準備——

這一次,他沒有再出城親迎,而是派出了褚英作代表,和費英東、額亦都等幾個他最器重的部屬出城迎接,而自己在大堂上等候。

大堂上早已列好了鐘鼓、簫笛各樂,等候著迎接嘉賓,廚下更是烹羊宰牛的忙著準備佳肴,要給貴客們一頓最餐盛的享受。

努爾哈赤也蓄意讓次子代善和年方十五歲的皇太極陪在身旁,一起迎接貴賓;他仔細的交代著兒子們說:「喀爾喀蒙古和建州成了一家,你們以後都要把喀爾喀的子民當做是親兄弟看待!」

但是,其中的利害關係他卻沒有說明——孩子們還小,且留到日後再說;或者,讓他們在成長的過程中自己慢慢的體會出來——他也相信,自己的兒子都是聰明的孩子,有些話,即便沒有明說,也能慢慢的體會、領悟出來的。

他今年四十八歲了,將近半百,在心境上已然有了希望兒子們來為自己分擔責任的想法;倒不是因為年紀漸漸大了,體力上不如從前了,而是基於另外一種想法:「讓他們多歷練歷練,將來才有出息!」

他總覺得,和自己比起來,這些孩子們吃過的苦頭太少了,磨練不夠,怕他們意志力弱——他所熟識的李成梁的兒子們就是一面令人警惕的鏡子,必須防止兒子們步上李如松等人的後塵。

而且,他還有一個更長遠的打算,早已在心中反覆思索過多次:「將來,都讓他們娶蒙古女子!」

與蒙古通婚、交好,這趙既定的策略,已經逐漸長大成人的兒女們當然是最好的執行者;而提早開始熟悉蒙古的事務,當然是「功課」!

尤其是皇太極——十五歲,是該為他訂親的年齡了,他的心中也早已有了腹案,準備一等過完年開春就進行;因此,他特別叮嚀皇太極:「恩格德爾的年紀比你大些,你與他多親近些,凡事多向他請益,讓他多跟你說說蒙古的事,將來,也許你有許多地方要仰仗他!」

皇太極靈巧懂事,一聽他說,立刻就恭敬的點著頭說:「是的!兒子知道!」

代善則雖然已是三個兒子的父親,但並無妨——他一樣已作好考慮,再為代善娶一、兩房蒙古妻子,以保持與蒙古的親密關係。

而這一切的安排,都令他自己感到滿意極了——

恩格德爾終於在褚英、額亦都、費英東等人的簇擁下來到了他的面前;一年不見的恩格德爾看起來多了一分成熟與英挺之氣,少了一分羞澀;雖在大雪紛飛的日子,卻沒有被寒氣凍得神情獃滯:他面色紅潤,目中有神,全身帶著騰躍、勃發之氣。

努爾哈赤看得越發在心裡暗自點頭,臉上不自覺的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而且一等恩格德爾行完禮後就朗聲的說道:「我家裡剛添了一個女兒,紅紅嫩嫩的,模樣好極了!我特地給她取名叫『巴岳特』——一等她長大,就給你做妻子吧!」

他指的是舒爾哈齊新生的第四女 ,雖然是才只幾個月大的女嬰,但這「許婚」卻出自於心中的真誠。

恩格德爾當然感受得到,但卻依然害起羞來——他立刻漲紅了臉,吞吞吐吐的說:「格格乃是尊貴之人,我——我——怎麼高攀得上呢?」

努爾哈赤一掌拍在他的肩上:「什麼話——」

一面又跟他說:「我自信看人還有幾分眼力,你是個好孩子,和我的子侄們比起來,一點也分不出高下來的——以後,絕不可有這種想頭!從今後,都是一家人了!」

這麼一說,恩格德爾的臉上雖然還沒有褪去紅潮,卻不再留著羞意,而變得落落大方的說:「謝謝您的抬愛!但願恩格德爾日後的表現不讓您失望!」

於是,氣氛變得更融洽了——

酒宴開始的時候,樂聲也隨之響起,恩格德爾的座次被安排得很靠近努爾哈赤,其他和他一起來自喀爾喀的重要部屬及他部領袖也被安排了重要的席次;幾百名隨行的兵丁雖然無法進入大堂,卻人人都被賜了豐盛的酒食,在大堂外搭起的布篷下盡情的享受;酒過三巡,便開始有人快樂的唱起歌來了——儘管是在酷寒入骨、滴水成冰的隆冬,所洋溢的卻是如欲沸騰的熱絡之氣,風聲雪聲全都被人的歡笑聲掩蓋了。

幾天後,一個意義非凡的重大儀典就在赫圖阿拉城中舉行。

預先搭起的高台長、寬各三尺,高三丈,四周插滿了黃、紅、藍、白四色旗子,台下則整齊的排列著四旗的軍士,最後一圍則是來自蒙古喀爾喀部的兵丁——幾支隊伍井然有序的排列著,沒有一絲半毫的凌亂出現;而且,總數高達萬人以上的隊伍,一樣鴉雀無聲,將全場烘托出一股壯盛而肅穆的氣象來。

天也才剛亮,旭日東升,金色的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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