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歸心

從蒙古返回的人有好幾批,卻湊在同一天到達建州,越發的讓努爾哈赤忙上加忙。

這回來的人,他每一個都要親自接見,親自詳細的問話,這樣,整整一天過去,他連一杯水都不及喝完。

但是,收穫也很大。

首先,他了解了喀爾喀的情況。

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向他報告:「現在,察哈爾部太強了,喀爾喀五部都害怕被察哈爾吞併!——」

這是喀爾喀要交好建州的真正原因了,但卻不是壞事——報告的下文卻是:「五部的貝勒已經商量好了,要尊您為『汗』,正在準備獻禮——」

這話當然聽得他心花怒放,連聲吩咐重賞;而後,打從科爾沁部回來的人也向他詳細的說明:「科爾沁部中一切如常,但只對察哈爾部存有畏懼之心,深恐察哈爾部來攻!」

科爾沁部的武力比察哈爾部低,這是實情;而來自察哈爾部的人卻說:「察哈爾部新立可汗,卻沒聽說有出征的打算——反而是禮佛的人越來越多,全部大半的人都在禮佛,連新立的林丹汗也禮佛;沒多天前還請了喇嘛在說佛法,聚了成千上萬的人去聽!」

關於這一層,努爾哈赤一時就意會不過來了。

「禮佛?會有成千上萬的人聽法?」

禮佛他原來並不陌生,少時在撫順、瀋陽一帶時,認識的漢人多,常見做佛事,卻少聞有成千上萬的人聽法的事。

於是又找了部屬們來商議。

費英東想起了典籍上的記載,提出來說:「蒙古的許多可汗虔心禮佛,以往的阿勒坦可汗且親去青海迎來三世達賴喇嘛供養;布延可汗也喜禮佛,叫他部里的許多人也一起禮佛 !」

這是淵源,但是,努爾哈赤卻想道:「或許這其中有什麼道理,我等要仔細想想,想得通透些!」

費英東自告奮勇:「我可以多查查書籍所記,也許能推究得更多!」

努爾哈赤沉吟著說:「嗯——,但是,想來,察哈爾部如若只是聚眾聽佛法,科爾沁和喀爾喀卻怕他做什呢?聽佛法可使兵強馬壯嗎?或者,佛法中有神力?」

他對蒙古的一切還沒有非常深入的了解,便沒法子抓到問題的中心,於是想得一陣茫然。

「阿勒坦可汗已隔了好幾代了,據說,當時也很兵強馬壯,曾經包圍了明朝的北京——布延可汗的武力也很強,李如松就是死在他的手裡——」

他喃喃的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與部屬們商議,因此,語氣模稜含混;但是,心中卻有一個堅定的聲音在升起,像是在鄭重的提醒自己:「以往,用在蒙古上面的心思太少了,以後要多留意——」

他像是多年前初聞朝鮮的戰事時一般,半帶著好奇和關注,而投入了更深刻的思考:「蒙古與女真接鄰,一動一靜都會影響到女真各部,不能疏忽了!」

很自然而然的,他想起了前幾年,朝鮮戰事發生的時候,建州也跟著一起沸騰了起來的情景;那段日子,自己竭盡全力的注意朝鮮的情勢,並且根據情勢採取因應的對策,因此而使建州大大的獲利——過往的經驗,早已讓他徹底的了解到因應外在環境變化的重要——拿捏得好,收穫將大得超過想像!

這一次,他也明確的意識到了,自己應該全面的、深入的了解蒙古各部,而不是像以往那般的,只和少數人如科爾沁部明安貝勒等往來;這樣,自己才能審慎的考量、做出最正確的判斷,擬出最合宜的因應之道。

「一邊朝鮮,一邊蒙古,咱們給夾在中間,一定得有上上的大好辦法來和他們周旋——這些個辦法,要能在平口裡和他們處得好,用得著的時候又能借他們的力——」

原則有了,於是,他仔細的交代部屬們:「就從跟咱們交好的喀爾喀五部和科爾沁部開始,每個人都多加把勁,多做點事,把關於蒙古的一切都辦好!」

而頭緒也有了——他吩咐:「這回,喀爾喀五部的人來的時候,咱們的儀典和酒宴都弄得盛大些,也順道邀了科爾沁部來共襄盛舉,大家熱熱鬧鬧的,要像一家人般的才好!」

額亦都提醒他:「喀爾喀五部打算尊您為『汗』——也得給他們一點回報!」

他點頭:「當然——」

隨即吩咐:「先送些財禮,過些日子,看看那恩德格爾台吉,果然人品好的話,挑個好女兒嫁給他!」

未雨綢繆,他的思路伸展到了幾年後的未來,確定了行事的新方針;接著,他也把心中想好的幾項重點逐一的昭示:「對科爾沁部也一樣——如有適當的時機,便通婚姻吧!與我建州友善之邦,越多越好啊!」

但他也強調著:「既然科爾沁與喀爾喀都畏懼察哈爾,顯然,察哈爾部有著很不尋常的地方;咱們如能連察哈爾部一起交好,那是上上之道,如若不能,也要特別小心應付——察哈爾部幾代都出過英主,比蒙古的其他各部都了不起;這回擁立的新汗才十三歲,就讓喀爾喀、科爾沁這幾部緊張起來,一定不簡單,不是普普通通的——」

他能感受得到,察哈爾的新汗受擁的大事,同時也代表著一股新的力量在形成,在勃發;他從不輕敵——儘管他並不確知未來的察哈爾究竟是友還是敵——對於這股新力量的興起,他絲毫不疏忽。

這種敏銳而審慎的特性,已使他在成為一方之雄的條件中遠較他人優異——他善於盱衡自己所處身的環境,仔細注意周遭的一切,使他更能掌握時勢,已隱隱使他和他所率領的建州走上成功之道。

雖然他還不曾注意到遙遠的明朝的南方也正有一股力量在興起,但已無損於他將成為東北的雄主的發展了。

那是在文風鼎盛的江南——

這一天,第一聲雞啼才起時,顧憲成就下了床;才只寅時一刻,天色依然全黑,幸是偏西的月光依然皎潔,從白窗紙外滲進微光來,他就著這微光走動,然後,點燃油燈。

家人都還在熟睡,他不欲驚擾;更且他一向體恤下人,自己起早了,並不想去喚醒僮僕,悄悄的漱洗之後,獨自去到書房中忙碌。

其實已無事要忙——所有一切該準備的事、物都早在幾天前就料理停當了,他只是因為心中有事,醒得早而已——

坐在慣用的烏木書桌前,他先是專註的一凝神,慢慢的,心中升起了一股熱流,胸臆間沛然起伏,眼中散發著光芒,精神越發振奮。

那是一種屬於他自己的感動,理想正要開始實現,他的生命力也正處在蓄勢待發的狀態,將為時代揮出新的力道來。

桌上堆疊著好幾份文件,都是早在多日前就已經準備妥當的;他重新拿了起來,逐一的檢視著。

第一件是他親自所擬的《會約》 ——長達八年,修復「東林書院」的工程終於全部完成了,邀請名儒、學者們前來集聚講學的盛會即將舉行,這份《會約》便是他準備在盛會中分發的親手所擬的文件。

盛會預定在十月九日、十日、十一日連續舉行三天,這是第一次——此後,東林書院的講學之會將永久持續的進行下去。

他早已有了完整的規畫:

即將分發的《會約》上已經明白昭示,東林書院將每年召開一次會員大會及學術講會,為期三天,或在春天,或在秋天舉行;較小規模的講會則每月召開一次——他相信,這樣的講學聚會可以吸引天下的讀書人來參加,一段日子之後便會形成一股龐大的力量。

而且,他也計畫鼓動朋友們在無錫以外的地方設立書院,舉辦類似的集會,並且逐步的推廣到全國——

理想必然能夠實現——他有著堅定的信心。

這份他親手擬定的《會約》刻印了一千份,除了說明東林書院召開會議的規定與辦法之外,也提出了他的幾項學術主張;他讀揚孔子與朱熹,並且仔細的說明「飭四要、破二惑、崇九益、屏九損」的要點,尤其是「四要」的主張——他將自己所提出的知本、立志、尊經和審幾四點做精確的申論——這是他半生為學的精粹,在東林書院落成的第一次盛會上分發,特別只有重大的意義,也同時是一份代表了東林的宣言。

在學術上,他將力矯王學的末流,更希望能改革近年來頗受李贊之說影饗的放誕虛妄的思潮——他所要提倡的學術是調和了朱熹的學說與陽明的學說。

其實,在本質上,他雖然身為王陽明的三傳弟子,在學問的認同上卻更近於朱熹:這一點,他早在為文比較兩者的學說時就已明白闡釋 :以考亭為宗,其弊也拘;以姚江為宗,其弊也盪。

這「拘」與「盪」兩者更有長短:

拘者有所不為,盪者無所不為。拘者人性所厭,順而決之為易,盪者人情所便,逆石挽之為難。

但是,他對這「難」與「易」的抉擇卻是:

昔孔子論禮之弊,而曰與其奢也寧儉。然則論學之弊,亦應曰與其盪也寧拘。

他取「拘」而棄「盪」的信念以此而明確宣示,而成為他即將帶動的東林書院一脈的中心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