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榮枯旺衰

「怎麼會有這種事?」

努爾哈赤一個下意識的脫口便說:「真是荒唐——有沒有搞錯啊?」

他倒不是不相信來告訴他消息的額亦都所說的話,而是這件事太荒唐了,荒唐得令人無法置信。

但是,額亦都聽他這麼一說,立刻又重複著說:「千真萬確,一點都沒錯!明朝確實派了李成梁再度出任遼東總兵,李成梁已經啟程上路了,無須多久就會到達遼東!」

努爾哈赤先是微微一笑,向額亦都說:「我不是說消息錯了!」

然後卻嘆出一口氣來說:「我是說,明朝錯了——怎的派李成梁來呢?他年已七十六,更何況,早已在遼東弄得聲名狼藉——若我是明朝的皇帝,絕不會派這個人再任遼東總兵的!」

不料,額亦都回報他的卻是哈哈一笑:「您怎麼掉轉頭去替明朝的皇帝設想起來了呢?您平常不老是說,別人做錯的時候,就是我們的機會到來的時候;明朝派到遼東來的人越差勁,就越對建州有利;如今,明朝派了李成梁來,您不是該帶著全建州的人大喊三聲『謝天謝地』嗎?」

努爾哈赤被他調侃得也笑了起來,隨即卻一正神色,點點頭道:「你說得對!」

然後又說:「這幾天,我正在想一件新的事情,準備想齊全了以後,交給你們幾個去做——這樣吧,明天下午,把費英東他們幾個都找來,好好的商議商議!」

他這麼一說,額亦都便明白,這必然是件極為重大的事——需要召集了費英東、何和禮、安費揚古、扈爾漢、額亦都五個人一起來商議的事,當然不會是小事!

果然,到了第二天,努爾哈赤宣布:「明朝沒有可用的將才了,竟然派了李成梁再來做遼東總兵——建州擴張、發展的機會又來了,從此,我們更要把握時機,加倍努力——」

接著,他向大家說明:「我這幾日仔細的想了又想,決定將我們建州的軍隊重新整編,立下一個新制:便是以三百人為一牛彔,每一牛彔設一額真為長,這人便稱作『牛彔額真』!而且每幾個牛彔畫一旗色——你們看!」

他的手一揮,身後站著的幾名侍衛立刻走到前面,將手中的布包打開來,一平攤卻是他已試做完成的四面旗子,分別是黃、白、紅、藍四個顏色;每一面旗子都是二尺許長、方形,素麵。

四面旗子的顏色非常鮮艷,招展開來,極易引人注目。

額亦都第一個就拍手叫好:「即使在黑夜之中也極易辨認,方便極了!」

費英東掐指一算道:「以我建州目下的軍隊總數,分屬四旗,各設統領;每旗約五個牛彔——」

努爾哈赤笑著做了個總結:「既然你們都說好,三天後,我們便以這四旗為號誌,分好人馬,在野外作一次演習——」

三天後卻逢一夜的大雪,將天地間都鋪成銀白;第二天一早,雪停了,四野既倍顯清亮、壯闊、空曠,也宛如潛藏著一股急欲迸出的力道。

大隊的人馬早在天亮前就已經完成了集合與整隊,只待天色透出一線白光,號令一響,立刻一起向前疾馳,往郊野奔去。

剎時間,馬蹄聲如轟雷般的大作,馬上的騎士呵氣成霧——

預定演習的地點是城外幾十里之處,一片平野盡處又連著一座山林——這地點是努爾哈赤親自挑選的,他要這次演習中同時包含了平地與山林兩種戰技訓練。

四種新製成的旗子一起在空中招展著,分別由四名掌旗的騎士持著,跑在隊伍的最前面;所有參加演習的人馬也分成了四隊,跟在每一面旗子後飛奔;到達後,按照預定的指派,兩旗一組,分別為攻與守的兩方。

第一個回合,黃旗與紅旗一組,擔任攻方,藍旗與白旗擔任守方;第二個回合,攻、守雙方對調;第三個回合,改變組合,由黃旗與白旗一組,紅旗與藍旗一組,第四回合,黃旗與藍旗一組,紅旗與白旗一組——這樣一個循環下來,每一支隊伍,每一個人都經歷了不同的組合和任務,演練了各種不同的戰技。

額亦都、何和禮、費英東、安費揚古和舒爾哈齊、穆爾哈齊、雅爾哈齊、巴雅喇八個人分別擔任這四支隊伍的正、副統領,扈爾漢和褚英則擔任努爾哈赤的副手——努爾哈赤親自擔任這次演習的總指揮。

他特別重視這次的演習,因為,這是一次新的嘗試,為他所設計的新的軍隊編製進行新的訓練,也同時是一個測試。

「如果成效好,就正式採用這套編製——」

事先,他就明確的向部屬們宣告過,這不是一場尋常的演習,這次演習的成效將影響到建州未來的軍事制度——一切非同小可!

於是,每一個人都全力以赴,沒有因只是「演習」而稍有鬆懈——

黃、紅、藍、白四面旗子迎風發出呼呼的聲響,引導著隊伍行動;他的手中也握著黃、紅、藍、白四面旗子——作為指揮用的旗子比起飛揚在空中的旗子來小了許多,旗面只有巴掌大,旗杆只尺半,握在手裡輕巧靈便,舞動自若——第一次使用,他懷抱著重大的希望,也隱隱的上涌著一股無名的興奮。

第一回合的演習開始了——

攻、守雙方的人馬整好了隊,壁壘分明的隔著兩百步之遙對立;領隊的旗子鮮艷奪目的飄展,成為每一雙眼睛注視的中心;他也緩緩的舉起手中的旗子,是亮燦如金的黃色,從他高舉的手臂往上延伸到半空,高高的凝成一個視點。

然後,他倏地一揮手臂,手中的黃旗也就由上空舞向前方,畫出一個堅挺有力的弧度,指向正確的方位,傳遞命令。

而幾萬隻注視著這支旗子的眼睛一起得到了感應,就在一瞬間,結了一層堅冰的地面上響起了怒濤洶湧般的馬蹄聲,得到了指示的黃旗隊伍發出第一波的攻擊行動,五百名擔任前鋒的騎兵像箭一樣的射向前方,緊接著,一千名屬於黃旗的左翼軍也在努爾哈赤的指揮下出動;擔任守方的藍旗則在同一個時候出動人馬布陣,作好防禦的準備動作,排成三道柵圍。

兩軍交鋒,各不相讓的搏鬥——

一樣是震天的喊殺聲,一樣是金鐵交鳴,人馬交頸,一樣令待命的人看得驚心動魄,原野上的戰鬥氣息升高到了鼎沸;努爾哈赤本人更是全神貫注、目不轉睛的直視著前方,而後,在雙方都陷入苦戰的僵持不下的狀況中,驀地發出一聲大喝:「紅旗——」

他手中的小紅旗更是隨聲揮出,指示著紅旗隊伍加入戰局;於是,一千名屬於紅旗的右翼軍立刻揮鞭衝鋒,支援負責攻擊的黃旗。

戰場上的黃旗軍其實已經越過了第一道柵圍,卻在第二道柵圍前被藍旗軍的奮勇抵抗給阻擋住了,一直在原地打轉,可是,一有了紅旗軍的加入,情況立刻改觀,第二道柵圍很順利的被衝破,黃、紅兩軍會合,一起向第三道柵圍前進。

喊殺聲越發的震天——

而努爾哈赤手中的另一面旗子也適時的揮出——白旗也加入了防守的行列。

情勢再次生變,原本已居劣勢的守方加入了支援之後,實力大增——攻守的雙方再次形成勢均力敵的拉踞戰。

直戰到日中,雙方不分勝負——第三道柵圍始終沒有被攻下,守御的藍、白兩旗卻也沒能擊退來犯的黃、紅兩旗。

但是,雙方所展現出來的戰鬥力卻令努爾哈赤十分滿意;下令鳴金收兵以後,他忍不住先向著立在他身後的褚英和扈爾漢點頭讚美:「大家都很賣力!很好!」

等到額亦都等幾個人下馬來見他的時候,他更是明確的指出:「我建州全軍的戰力著實令我欣慰——僅以這半天的演習來說,我敢論定,已為遼東之冠!」

說著,他又呵呵的笑了笑:「下午的演習想必會更精采!」

額亦都問他:「您看,分了這四旗的編組,成效好不好?」

他「唔」了一聲說:「就這半天來說,是好得很——但我還得看看下午的情形,再好好的想想,要不要修改什麼!」

下午很快的就到了——不過是一餐之後,人馬開始重新整隊,進行第二回合的演習。

這回,場地由平野移到山林,隊伍的指揮也因重組而變得複雜——演習的難度更高,挑戰性也更強。

而努爾哈赤的心中也更勃發起高昂的意志,他一面仰望著四面飄揚在空中的旗幟,一面注視著演習中的全部人馬,兩眼發出神光。

他的嘗試已經得到了初步的成功——

興奮感油然而生,他的整張臉因而變得通紅,熱氣上涌,心潮澎湃,甚且更帶著幾許感動;他不曾完全意會得到,他所做的新嘗試其實已是歷史上的新制度,但是,最直接、最深刻的一種想法卻是建州從此有了一種更合用的制度,更利於組織、更便於在戰場上指揮、調度——為此,他的情緒高漲。

騎在馬上,他伸背挺胸,蓬勃旺盛的生命力散發出一股無形的強旺之氣來,他的生命在發光。

而萬曆皇帝的生命卻越來越萎靡,越縮越小,氣息越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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