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不共戴天

買情報的錢是不會白花的——對於這一點,努爾哈赤有著深信不疑的確認;他平常的自奉甚儉,衣服非要穿到補過好幾次才肯換一件新的;三餐主食都是自己親手獵來的飛禽走獸,配以蔬菜;家裡的各種用具絕不輕易換新,能省就盡量省,銀兩財物總以「只進不出」為原則;唯獨對於收買情報的錢,他花得很大方,大把大把的銀子花出去,他一點也不心疼,而且,對象也越來越擴大,明朝、女真其他各部、扈倫四部、蒙古——各方面他都建立起了管道。

因此,他對大明朝廷的認識越來越多,對建州左衛的「鄰居們」的動靜也越來越清楚;當然,花在這方面的錢也越來越多了。

可是,他所得到的第一個反應竟是來自身邊的人的勸諫——額亦都、安費揚古和舒爾哈齊等幾個是一起出現在他跟前的,先發話的是額亦都:「連續三年了,您穿著同一件袍子過冬,帽子毛了邊,馬鞍磨破了,您都不肯換個新的;可是張彪一來,您一出手就給五十兩、一百兩的,銀子就不當銀子用了;我們實在想不通,張彪有何德何能,值得您把自己節衣簡食省下來的銀兩送給他?」

聽了這話,努爾哈赤先是似笑非笑的溜眼看著眾人,卻不答反問的說:「你們可知道,我為什麼要節衣簡食、積貯財物呢?」

說完話,他把目光停在舒爾哈齊的臉上,舒爾哈齊被他看得無所遁逃,硬起頭皮來回答:「大哥是想——勤儉致富!」

努爾哈赤追問:「那麼富了以後呢?」

「這……」舒爾哈齊的臉紅了起來,下面的話說不下去了。

努爾哈赤看看他,不由自主的發出了一聲長嘆:「我哪裡想當個善於積攢錢財的富翁呢!我之所以儉用、積貯,是為了在該用錢的時候有足夠的錢可以用——目前,建州左衛才剛興旺起來,以後我們要想做番事業,都需要用錢的,所以,能省一分是一分,能攢一分是一分啊!」

他這麼一說,舒爾哈齊的頭低下去了,額亦都的嗓子卻高起來了:「就因為這樣,更不能把辛苦積攢下來的錢,隨隨便便的就給了張彪他們啊!」

努爾哈赤微微一笑道:「假如我們去到一個陌生的國度,沒有人帶路的話,是會迷路的——以往,我們對大明朝一無所知,假如沒有人告訴我們的話,我們還是一無所知,那還能想出和他們來往,甚至對付他們的辦法嗎?還能從和他們來往中得到好處嗎?假如我們打聽不到李成梁的消息,不知道他的動向,那就別說是對付他,說不定哪天不小心撞上了他,就整個被他吞掉了呢!所以,給張彪他們買消息的錢,其實就是買路錢,買到了消息,我們才能想准下一步路該怎麼走——這個錢是一分都省不得的!」

額亦都一拍腦袋,掉了一句文謅謅的話道:「是啊!『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您說得對,是我們糊塗了!」

努爾哈赤朗聲大笑了起來,用力的拍著每一個人的肩膀說:「我很高興你們直接來找我,說出心裡的話——只有同生共死的兄弟才會毫無顧慮的有話直講,好,太好了,你們都是我的好兄弟!」

說著,他又補充了一句:「其實,有的時候,我想好了一件事情,自己也會疑心想得對不對,周不周全,總要再前前後後的反覆想上好幾遍;能有你們幫著想,那是再好也沒有了——以後,你們只要一覺得什麼事有點不對勁,越快來找我說越好;我如果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也說得越明白越好!」

他的話說得十分真誠,額亦都登時就大笑著說:「您不嫌我們羅嗦,說錯話,那就好了!」

說完,幾個人也就打算要退下去了,不料努爾哈赤卻攔著他們道:「我方才得到了一個關於李成梁的消息,正好跟大家商議商議……」

李成梁正在忙著對付三番兩次擾邊的土蠻、泰寧等部,即使最後都以捷報收場,卻因為戰事頻繁而忙得一年沒有幾天可以卸下甲胄的,麾下的部隊更是人人叫苦連天。

去年萬曆十三年的一年中,土蠻和泰寧諸部,大規模的犯邊有三次,小規模的犯邊根本不計其數——到了今年,聚合起來的人馬更多,聲勢更大,給李成梁的困擾當然也就更大了。

就在不久前的二月,土蠻麾下的部長一克灰正糾集了把兔兒、炒花、花大等三萬騎,約同土蠻的幾個兒子聯合進犯遼陽;事先得到消息的李成梁親自率領著副將楊燮,參將李寧、李興、孫守廉等幾萬人馬出鎮邊堡,迎擊土蠻的人馬。

這一趟,李成梁得到了天時之助——他所率領的大隊人馬畫伏夜行了兩百多里路,到達可可毋林的時候,正巧遇上了一場大風雪,連續幾天狂風呼嘯,雷聲大作,疾雪仆面,掩去了一切的行跡聲響;因此,土蠻之部渾然未覺李成梁的大軍已經壓境;等到風雪停後再發現敵蹤已經來不及了,李成梁親自指揮騎兵衝鋒,射手發箭,鼓聲一響,眾將士更是冒死陷陣——就這樣,僥倖的擊退了來犯的土蠻部隊。

可是,這一次的軍功卻大不如往昔,幾萬人勞師動眾的跋踄千里,能上報的首功只有九百——土蠻部眾實際上陣亡的人數甚且不到九百的半數,只奈何大軍所經之處都是荒涼的杳無人煙的地方,連可以殺以冒功的良民都少之又少,這一趟的「收穫」對李成梁來說,實在是大大的不如意!

而對努爾哈赤來說,無論這征戰的雙方誰勝誰負,首功多少,都是好消息——只要李成梁的注意力和大軍被來自其他部落的人馬絆住的時候,就是他壯大自己的大好機會!

「李成梁這次僅是小勝,圖們可汗的手下還會再捲土重來的——這個時候,李成梁忙著應付他們,不會分兵來找我們的碴!」

他有條不紊的向大家解說著,而且成竹在胸的分析著:「他是個穩重的人,不會輕易的冒上腹背受敵的危險,也儘可能的避免同時對付兩方的敵人——他在習慣上都是儘可能的聯合次要的敵人,消滅主要的敵人,然後再對付原先聯合的次要敵人;退而求其次的辦法則是盡量不與次要的敵人發生衝突,先集中精神消滅主要的敵人,然後再掉轉槍頭,消滅次要的敵人!現在,圖們可汗、兀良哈三衛是他的主要敵人,女真是他的次要敵人;不只是我們建州左衛,女真的每一部都是他的眼中釘,就像對付王杲和阿太一樣,他是不會讓女真的任何一部強大起來的——但是,現在是上天降下了機會給我們,他們兩方互相拚個你死我活的時候,誰也顧不到我們,我們就有機會……」

他非常冷靜而明確的看清楚了處在幾方勢力的夾縫中的自己所能掌握的生存空間與機會,也根據這個確認訂下了將要進行的計畫:「在這個節骨眼上,李成梁顧不到我們,也顧不到尼堪外蘭——這正是我們打到鵝爾渾,抓尼堪外蘭的大好機會!」

一提到尼堪外蘭,他的嗓門高了起來,燃燒於胸中的復仇的怒火再一次的冒出了火花:「三年過去了,我沒有一天忘記過尼堪外蘭殺死我的祖父和父親的仇恨,現在——我總算等到機會了!」

比之於三年前,建州左衛的實力擴張了十倍有餘,要長途行軍攻打鵝爾渾已不是太大的困難,再加上情報的蒐集充足、確實,又少了李成梁的威脅,除了半路上還有哲陳部擋在中間之外,鵝爾渾幾乎已盡在囊中了。

因此,努爾哈赤顯得信心十足的擬定了攻打鵝爾渾的計畫。

第一步當然是翦除通往鵝爾渾的交通要道上的障礙。

這一回,他決定學習李成梁的戰略,縮小戰爭的範圍,集中全力完成目標;對於一些次要的小城小部,他盡量的不去驚動,而只攻打必經的道路上的幾個障礙;五月間,他率兵攻打渾河的播一混寨,很順利的征服了他們;兩個月後,他又率兵攻打哲陳部的托漠河城,不巧遇上了雷雨,只得返回;等到雷雨過後才再度出發,不料卻出奇的順利——托漠河城並沒有抵抗他的行動,等他到了城下,出言招撫了一番,托漠河城就自動投降了。

兩座城一下,必經之路上也就沒有什麼阻礙了——其他不肯讓他路過的幾部,都可以繞別路而過,所造成的困難並不很大,他也不想對他們另動干戈,因此便繞路前進,逕自攻打鵝爾渾。

鵝爾渾城座落在渾河畔,臨近撫順,一向以路遠為有恃無恐的天險,城裡的防禦力便不很強,更沒有料到努爾哈赤會千里迢迢的繞路來攻,因此,城很快的就被攻下了。

可是,不巧的是,尼堪外蘭正好因為有事,早在努爾哈赤率軍到達之前就出城去了,搜遍了全城也找不到他的影蹤。

努爾哈赤高高的站在城樓上,親自監督著手下的軍士仔細的在城中搜尋,可是,城裡的每一個地方,即使連一間小茅廁都不曾遺漏的查遍了,還是沒有發現尼堪外蘭;不料他一轉頭,卻看見城外遠遠的有一個四十幾人的隊伍在往遠處遁逃,帶頭的一個,頭上戴著氈笠,身上穿著青色的綿甲衣,看起來彷佛就是尼堪外蘭。

「哪裡走……」

他登時就發出了一聲暴喝,「虎」的一聲躍下城樓,身體一彈,跳上了馬背,兩腿一夾,馬匹揚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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