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為官法門

又是一年將盡,萬曆皇帝當然又是早早的給自己放了年假,一切的政事都拋到了腦後,專心的與鄭德妃共度良辰美景,咀嚼愛情的甜美滋味。

這一天,他又宣了鄭德妃母家的女樂進宮來演唱傳奇,在絲竹管弦與曼妙的歌舞中,他一手輕攬鄭德妃的纖腰,一手握著金樽酒杯,心醉了,人也酥了。

為了討他的歡心,女樂們特地排練了時新的《浣紗記》來獻演;《浣紗記》出自文士梁辰魚之手,詞曲清麗華美,婉轉動聽,敘述的是西施亡吳的故事;西施本是古代最著名的美女,演出的女伶也特意的培訓了一名色藝雙全的妙齡少女擔任;她的嗓音清脆嬌嫩,眼波流媚,肌膚勝雪,朱唇一點;當她唱到《採蓮》一折,由凈角扮的夫差陪著她,聽她如黃鶯般的唱著……

秋江岸邊蓮子多,採蓮女兒棹船歌,花房蓮實齊戢戢,爭前競折歌綠波,恨逢長莖不得藕,斷處絲多刺傷手,何時尋伴歸去來,水遠山長莫回首。

夫差鼓著掌笑贊:「絕妙!拿酒來,我飲一大觥!」

萬曆皇帝聽得既朦朧又開懷,舉著酒杯大喊道:「一大觥怎麼夠?我飲三大觥!」

說著,他果然「咕咚」「咕咚」的連喝了三大杯酒,這麼一來,他的兩眼就更迷離了。那演戲的西施和夫差卻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按照劇本再繼續唱下去;西施隨著伴奏的音樂唱著……

採蓮採蓮芙蓉衣,秋風起浪鳧雁飛,桂棹蘭橈下極浦,羅裙玉腕輕搖櫓,葉嶼花潭一望平,吳歌越吹相思苦,相思苦,不可攀,江南採蓮今已暮,海上征夫猶未還!

夫差依著劇本念道:「更妙!更妙!我再飲一大觥!」

萬曆皇帝再一次的大叫:「一大觥怎麼夠……」

邊叫邊又浮了好幾大白,就這樣,一折「採蓮」剛唱完,他就已經醉倒在鄭德妃的懷中,呼呼的睡去了。

但是,儘管在皇宮中是這樣的旖旎春光,在首輔申時行的府中卻正籠著一股嚴肅、沉重的氣氛;申時行正因為萬曆皇帝提早放了年假,整日無所事事,便叫了兩個兒子來,傳授起他們做官的方法來。

申時行有兩個兒子,長名用懋,次名用嘉,年紀都已經不小了,用懋已經中了進士,現職是兵部職方郎中;用嘉也已經中了舉人;但是,申時行總以為他們少年心性,在人情世故上還不夠練達,對本朝的官僚體制了解得還不夠透徹,對於如何在官場中立足、如何仰承帝心的方法、經驗和火候更是不足;因此,他趁著這個空閑,親自的教育著兒子們。

他先是講述了一些在本朝為官所應有的態度和基本方法,再一一舉出本朝開國兩百年來的幾個實例做為印證,諸如成祖朝「靖難」,一干忠於建文帝、自以為有氣節的大臣們慘烈的下場;英宗「南宮復辟」,曾經功在社稷的于謙棄市 ;世宗朝的「大禮議」廷杖便當場杖死了一百多人 ——這種種的例子在在都證實著,本朝的體制是「君權至上」,一切都是以皇帝為中心的,為人臣者,犯了別的錯都還不打緊,唯獨皇帝的心意是不可違逆的!

他唯恐兩個兒子聖賢書讀多了,腦袋裡裝滿了孔孟等等古聖先賢的政治理想,而罔顧了活在本朝的現實,只得再三的提醒著他們;再接下來,他又為兩個兒子講述了所謂「人情世故」的真義,並且舉了實際的例子:「本朝自罷丞相制 ,設立內閣以來,閣臣間的明爭暗鬥始終不曾停止過,人人都想坐上首輔的位子,因此不惜用盡手段——世宗朝的夏言與嚴嵩之間的鬥爭便是一個大好的例子,當時,夏言任首輔,嚴嵩則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次輔;夏言的個性剛正不阿,不苟言笑,脾氣急躁,稍有不遜即出言凌人;嚴嵩為人陰狠毒辣,但表面上卻柔媚溫順、笑臉迎人,在世宗皇帝面前更是誠惶誠恐,和夏言的傲骨嶙峋恰成反比。」

「當時,世宗皇帝崇信道教,熱衷舉行各種道教的儀式,夏言因為是方正的讀書人,不屑於道士做法的把戲,便經常違逆帝心,弄得世宗皇帝的心中對他越來越不高興;嚴嵩卻正好相反,世宗皇帝要上表給玉皇大帝的『青詞』,他便竭盡心力的作得辭藻華美、文情並茂,因而深得帝心。夏言不肯戴御賜的道冠,嚴嵩則不但戴,還籠上輕紗以示虔敬;這樣,不消說,兩人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已經顛倒過來了。」

「而在對朝臣的人際關係上,嚴嵩做得更是成功,夏言對屬下辦事的效率要求高,便不免失之嚴厲,大臣中受到處分的人不少,心懷怨恨的人更多;嚴嵩則不然,他總是笑臉迎人,處事寬和,禮賢下士,更極力救援被夏言所處分的人;這麼一來,朝中群臣的人心也大都倒向嚴嵩而去了。」

「嘉靖二十七年,嚴嵩的機會來了;活躍於河套的吉囊 入寇,親嚴嵩的大臣中,開始有人放出風聲,說這是夏言與總制陝西三邊軍務的曾銑所執行的『復套』 行動所造成的後果,言官們也紛紛上書彈劾,指責夏言交結邊臣、互相串通,共謀奸利,導致外敵入寇,並且欺君罔上——這些攻擊使得夏言遭到罷職、入獄,最後綁赴刑場問斬的命運……」

故事說完了,申時行那略帶著蒼老、沙啞的聲音和遲緩的語調,在拖了一陣子尾音之後就整個的消失了,四周立刻陷入了異乎於尋常的寂靜中,因而使得屋外的風雪聲顯得更大了。

申用懋和申用嘉兄弟兩個的反應是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交替起伏,頭卻低著,一句話也沒有說;剛正和柔媚兩種典型的下場已有前例在先,才過世不久的張居正的例子則更是活生生的擺在眼前;只是,兄弟兩人聽了這席話之後的反應是一言不發,那就連做父親的人也不知道他們此刻的心中在想些什麼了。

反而是遠在關外的李成梁,倒像是申時行的知音似的,兩人之間不存著代溝;年關還未到,不菲的年禮已經打發人早早的送了來,另外還附了一封長信,信中透露著,遼東又將有戰事,他將戮力沙場,唯願立了戰功後,仍請「老公祖」在萬歲爺面前多多美言。

看完信,申時行也就對遼東所即將發生的戰事有了初步的了解;原來,李成梁得到情報,兩年多前死在他手裡的泰寧部長速把亥之子把兔兒想報父仇,聚集了土蠻等一些人馬,打算進犯瀋陽,他已經得到了確實的情報,並做了周密的部署,料定這一次又會有輝煌的戰功上報。

土蠻是蒙古達延汗的後裔——達延汗死時,由於長子早死,實際的領導權落入四子巴爾蘇·博羅得之手;等到長子之子博迪·阿克拉成年後即可汗位,所能控制的地方僅是左翼的三個萬戶,其餘仍聽命於巴爾蘇·博羅得,而巴爾蘇·博羅得之子俺答 又是十分傑出的人才,根本無法與之抗衡;因此,博迪·阿克拉之子庫登可汗即位後,因為畏懼俺答的兼并而由原來的宣府塞外向東移,移到遼河上游,到兀良哈 三衛附近,並且收了三部中的福余雜部,而與其他二部的泰寧及朵顏接壤。

庫登可汗死後,他的兒子圖們可汗即位,本朝因訛音才稱之為「土蠻」;圖們可汗也是位很有武略的傑出人才,因此勢力漸大,開始成為遼東的邊患。

他結合了泰寧衛的部長速把亥、炒花、朵顏衛的部長董狐狸與長昂,幾部聯合起來,實力更加的強大,便經常侵入遼東,劫奪人畜財物,弄得朝廷頭痛不已。

而李成梁的功名卻似乎是由土蠻所一手栽培的——除了誅殺王杲、阿太父子及葉赫部的清佳砮、楊吉砮之外,李成梁打勝戰、加官進爵的原因全部都是「破土蠻」;從穆宗隆慶元年開始,李成梁進位副總兵的機會就是因為土蠻侵略永平,赴援有功;此後的十幾年的時間,土蠻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興兵侵犯邊境一次,帶給李成梁許多打戰立功的機會,宦途一路順風的扶搖直上……

萬曆六年十二月的直搗圜山之役,使李成梁得到了「寧遠伯」的封號,威名之盛凌駕了本朝任何一位武將。

而在戰場上誅殺了為患遼左二十年的泰寧部長速把亥,又使他得到了詔賜甲第京師、世廕錦衣指揮使的榮耀;那是在萬曆十年的三月,速把亥率弟炒花、兒子卜言兔入犯義州;李成梁在鎮夷堡設下埋伏,大軍集結,嚴陣以待;就在兩軍對壘、激戰的時候,李成梁麾下的參將李平胡一箭射中了速把亥的腋下,速把亥墜馬,被蒼頭李有名上前斬殺,其部因此潰散竄逃,炒花等慟哭而去。

現在,速把亥的兒子為了報父仇,重新聚合人馬寇邊,而事先已經得到消息的李成梁當然會有妥善的部署,雖然一場硬戰難免,勝算卻很高……

想到這裡,申時行那布滿皺紋的臉上不自覺的露出了一道得意的笑容;李成梁是他的人,打了勝仗,在皇帝面前連他都有面子,對地位的鞏固極有幫助,當然是件美事。

「仗你打,好處大家都有……」

申時行快慰的點了兩下頭,接著便喚了師爺來,口述了給李成梁回信的內容,交代去辦;然後,他在心裡開始盤算了起來,如何把李成梁的捷報安排在開春後,萬曆皇帝第一天上朝的時候奏上去,討個開春大喜……

而努爾哈赤在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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