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復仇的火焰

有了圖倫城的俘虜的加入,建州左衛的人丁、牲畜一下子就增加了好幾百,人手多,許多事情做起來也就方便得多了,因此,努爾哈赤的一些構想開始逐步實現。

首先,他指揮著這些人丁,把建州左衛所在的赫圖阿拉城城柵整修了一下——這座城柵最早還是在他的六世祖孟特穆的時代修築的,是「祖業」,卻也因為年代久遠而「老態龍鍾」了,多年來雖然做過幾次整修,但都因為是小規模的修補而已,成績不是很理想;這回他便索性運用這憑空增加的人力,好好的大事整修。

於是,從入山砍樹、搬運,到架木為柵,他帶著所有的人著實的忙了好一陣子。

看過漢人的瀋陽城,那以磚瓦、石塊建構起來的堅固的城牆、幾丈高的城樓、厚實的城門、廣闊的御道,眼前這座完全以新伐的樹榦圍成的城柵、塔起的城樓,覆上泥草為頂的「城」,根本無法比較;但是,他除了心中偶爾的掠過几絲感觸之外,依舊忙得起勁,工作得樂觀而積極,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心中的聲音才會清晰的響起,提醒著他:「總有一天,女真人的城,也會蓋得和漢人的城一樣,堅固、高大。」

偶然,他也會進一步的想:「不只是城——吃的、穿的、住的、用的——所有比漢人落後的,都要迎頭趕上去,和他們一樣好!」

在李成梁府里待了六年,他對漢人的了解比一般的女真人多;漢人的物質文明、文化發展乃至於國家規模、社會制度,那都是女真人所不如的——儘管一般的女真人嘴裡不肯承認,但那卻事實。

「不承認只是死鴨子嘴硬,能濟什麼事呢?」對這些,他的心裡雪亮,也早就通想了:「不如人就是不如人,事實擺在眼前——還不如早早的敞開心來,學好人家的長處,日後拚贏他;否則就會永遠不如人的……」

一想到這層,他的熱血再一次的熊熊燃燒著,鼓舞著他的精神、意志,使他的情緒更加的高昂,連帶著使他身邊的人也受到了高度的感染,這麼一來,築城的工作便在不知不覺中進行得特別順利。

可是,無情的打擊卻似乎始終沒有遺忘了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悄悄的降臨在他身上……

先是,他不經意間聽到幾個圖倫城的俘虜在工作的時候順口聊的天;這幾個原本是尼堪外蘭職位較高的部屬,信口談論的也就是一些尼堪外蘭的閑話,特別是關於這次努爾哈赤攻打圖倫城時,尼堪外蘭遭到李成梁「見死不救」的對待;幾個人不停的猜測著尼堪外蘭得罪李成梁的地方,忽然,一個人嘆息著說:「這寧遠伯的心腸是夠狠的,別說他不救圖倫城吧,圖倫城全城都是女真人,他一個也不會放在心上——聽說,他一發起脾氣來,連老婆女兒都親手砍死呢!」

另外一個道:「是啊,聽說,都是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呢,呵,他怎麼下得了手呢?」

第三個人插嘴道:「女兒不是他親手砍的吧?我聽說是自盡,好像是自刎還是撞柱來的……」

努爾哈赤只聽到這裡,整張臉就已經翻白了,白得一點血色都沒有,兩排的牙齒咬出了格格的聲音;接著,臉色便逐漸的轉紅,在怒火的火焰飛撲下,從微紅而大紅而血紅而紫紅,而雙目盡赤;再接著,他突然一個轉身就邁開步子走了,身邊的人因為正在工作,誰也沒有特別去注意他。

他大步的走到系馬的樹下,解開一匹馬的韁繩,翻身就躍上了馬背,然後,他用力的一揮馬鞭,胯下的馬立刻揚蹄飛奔而去;塵沙隨之而起,迎風漫天,但他卻毫無所覺,只是下意識的不停的揮舞著馬鞭,策馬狂奔。

風在耳畔呼嘯,聲量卻遠不及他心中的怒吼:「乾娘——雪兒——李成梁……」

「李成梁——你殺我祖、父、義母、妻兒——我與你不共戴天!」

怒吼聲排山倒海似的在他的心中洶湧澎湃,如天崩地裂、如雷電交響、如萬千的戰鼓擂動——天玄地黃,宇宙洪荒,他的心在悲憤與哀痛中震破混沌;狂揮著馬鞭,他的人在馬上像箭一樣的向前飛馳……

時刻在感恩、思念著的二夫人和雪兒,竟然已經與他天人永隔——原先,他也曾料想過,她們會受到些許責罰,卻怎麼也想不到,她們竟已為他付出了寶貴的生命……

「乾娘、雪兒——你們是為我而死的——李成梁——你我不共戴天……」

他心中的怒火熊熊的燃燒著,眼前不停的浮掠著二夫人慈祥和藹的面容和雪兒甜美溫柔的笑靨,胯下的馬則是毫無目標的狂奔,手上的馬鞭卻似乎在一泄他心中的悲憤;這樣,也不知跑了多久,胯下的馬累得脫了力,竟然長嘶一聲之後,一雙前足就地跪了下來。

努爾哈赤這才稍微的呼出一口氣來,下了馬,舉目一看,自己正置身在一座樹林子里,四周一個人影也沒有,除了他自己的馬在急促的喘氣之外,更沒有任何聲音。

可是,他心中的怒火卻沒有因為這一陣的策馬狂奔而平息,更沒有因為置身在這樣一個寧靜安詳的樹林中而得到了平靜,相反的,一腔怒火在他胸中翻湧奔騰,令他全身都要冒出火來。

驀的,他的喉中發出了一聲狂吼,身子彈起、前沖、掄起拳頭,他沒命的往樹榦上踢打著,一拳重似一拳的猛力扑打,恨不能打倒了每一棵堅實粗大的樹木——這樣,也不知打了多久,他手上的皮早已破了,沁出了不少血來,他也毫不覺得痛,依舊不停的捶打著樹身,直到一聲凄厲的馬嘶傳到他的耳中,他的心中感到了一絲異樣,這才停下拳來查看究竟。

是他的馬發出了厲嘶——果然發生了狀況,頭一抬,眼睛就看到了,樹林中正有一隻錦紋斑斕的老虎,風一樣的從遠而近的奔來。

這下,努爾哈赤心中一涼,情緒立刻冷靜了下來;猛虎當前,自己又是孤身一人,當然不能掉以輕心;而且,自己的馬匹又累又驚,已無舉足狂奔的能力,除了迎戰猛虎之外別無選擇了。

弓箭武器全沒帶在身上,只有靴筒中還藏著一把小匕首,他想著便立刻伸手一摸,幸好還在,心裡也就立刻盤算好了戰虎的主意;可是就在他一摸一思之間,那隻猛虎已經到了他的跟前,「呼……」的一聲大吼,全身往上躍起,從半空中撲下來,兩隻爪子朝努爾哈赤抓了過來。

幸好努爾哈赤打獵的經驗豐富,熟悉老虎的習性,也清楚老虎攻擊人的方法,所以,雖然處在被虎攻擊的驚險萬分的狀況中,心中卻不慌亂,他的身手敏捷,反應快,幾下縱跳閃躲便躲過了老虎的攻擊;那隻老虎幾下撲他不著,便一邊咆哮怒吼著,一邊加快了動作,忽而尾巴掃了過來,忽而爪子撲過來,兩眼的凶光也越發的畢露,咆哮聲更是越來越大。

努爾哈赤先是忽前忽後的躲閃著,準備看準機會再下手;可是,那隻老虎撲了半天,沒有收穫,性子被激怒了,使出來的力氣更大,一撲個空,爪子抓在地上便是個大坑,弄得塵士落葉四下飛揚,影響了努爾哈赤的視線,便不容易抓住適當的出手的時機,只得繼續在樹與樹間跳躍著閃避它的攻擊。

忽然,努爾哈赤停止了閃躲,一跳跳到老虎身後,那老虎也察覺了他在身後,便把前爪按在地上,身體凌空扭轉過來,就勢拿人;可是,就在它凌空撲來的當兒,努爾哈赤忽然略一蹲身,身子捲成球狀,一個翻滾,就從老虎的肚腹之下滾了過去,手中的匕首登時就插入了虎腹之中,然後再快速的往旁邊滾了出去,以避免被虎尾掃中。

哪裡知道,這隻老虎勇猛非常,肚腹被刺也並未立刻死去,它腹中鮮血直冒,口中吼叫得震山撼林,攻擊性依然不減,一爪子又往努爾哈赤撲去;努爾哈赤才剛從它的腹側下滾出來,還不及站起身子,它的爪子已到,只得仍用滾姿往旁邊閃躲,這下卻慢了分毫,左肩上竟生生的被它抓下一塊肉來;而且,它一撲得手,竟接二連三的連番撲來,努爾哈赤只得就地打滾躲閃。

可是,那老虎畢竟腹中插入了匕首,幾撲之後攻擊的力道就減弱了,淌了一地的鮮血,動作也慢了;努爾哈赤這才得到了機會,翻身跨上了虎背,掄起拳頭,往虎頭上一拳又一拳的打去。

直到百來十拳之後,那隻老虎才不再動彈;努爾哈赤也使盡了全身的力氣,一鬆手,整個人便虛脫得伏在虎身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喘了好一會兒,又俯下身去,拔出匕首,割開虎頸,咕嚕咕嚕的喝了二、三十口虎血,再喘上幾口大氣,這才恢複了些體力;再抬頭一看,日色已經有些微昏了,想是時間不早了,這才想到自己從聽到二夫人和雪兒的惡耗之後策馬狂奔,已經將近一個白天了,只怕大伙兒們找不到他,此刻已經要開始擔憂了!

「該回去了!」他苦笑了一聲對自己說:「還有好多事要做呢,做好了,才有找李成梁報仇的希望!」

說著,他便立起身來去牽馬,誰知道這一起身才發現自己的手足都脫力得酥軟了,幾步路都險些走不動;待去牽起了馬,又發現這匹馬一來疲累過度,二來驚嚇過度,似乎已經有些病了;他想到馬匹得來不易,只好不去騎它,只牽著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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