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地老天荒

「元帥一定要殺努爾哈赤嗎?」二夫人的眸光中充滿了焦慮,聲音更是急切。

李如楠不敢正對她的眼眸,低著頭回答她的話,聲音是低微而囁嚅的:「是——父帥已令人快馬去傳尼堪外蘭,要他立刻趕來——算時間,他天亮以前就能趕到——所以——天一亮,就,就可以……」

他吞吞吐吐的遲疑著沒把「行刑」兩個字說出口,但二夫人那裡會不知道他話里的含意,不由得咬牙切齒的罵了一聲:「又是尼堪外蘭!什麼壞事都少不了他——偏偏元帥還要重用他!」

這話李如楠不敢接腔,唯一能做的事便是專註的看著自己的鞋尖,雙手不停的互搓著,耳畔傳來雪兒的哭泣聲,他更是不忍去看——僅是聽,就已令他十分心酸了。

「現在離天亮只剩下幾個時辰了——天啊!努爾哈赤犯了什麼罪?有什麼錯?竟要處死他……」雪兒早已哭成了淚人兒,幾句話說得更是悲切,哭了一會兒,她又向兩人道:「乾娘、九哥,我們快想想辦法救救他吧!」

這話李如楠更不敢有反應了,但他一向疼愛雪兒如親幼妹,心中不忍,便含含糊糊的勸了聲:「小妹,你先別哭嘛……」

二夫人看看雪兒,沉吟了一會,嘆出了一口長氣,再問李如楠道:「元帥現在在做什麼?」

李如楠回答她:「父帥叫我們都散了,只剩他自己還在喝酒……」

二夫人想了一想,依舊發出了一聲長嘆;然後,她對李如楠說:「等我想想再說——你先回房去吧!」

「是。」

李如楠退出二夫人的房中後,二夫人又朝房中的一干丫嬛僕婦們吩咐道:「你們也下去吧!小姐心情不寧,得讓她一個人靜一靜!」

等到房中的人全都退了出去後,二夫人又是一聲長嘆,伸出手去拍著雪兒哭得抽搐不已的背,柔聲的說著:「別哭了!小心傷了胎氣!你的後半輩子,就全指望他了呢!」

她的弦外之聲,雪兒當然聽得出來,她倏得抬起了頭,圓睜著一雙淚眼道:「乾娘,您是說——啊,不,努爾哈赤不會死的,他又沒犯什麼錯!我們一起去找乾爹說個情,乾爹會放了他的!說不定,乾爹原本也只是嚇唬嚇唬他的!」

二夫人愁眉深鎖,望著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悲憐,但是她仍然發出了無奈的嘆息聲和絕望的搖頭:「這事,誰都說不了情了——我方才已經猜到了你乾爹要殺努爾哈赤的原因了,只是不好當著如楠說——唉!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捉弄人,事情竟然會演變成這樣!」

「乾娘,乾爹究竟為什麼要殺努爾哈赤呢?」

「你可還記得古勒城被屠城的事?」二夫人問。

雪兒點了點頭,二夫人又繼續往下說:「當時,努爾哈赤的祖父和父親都在古勒城裡!」

一聽這話,雪兒「啊」的發出了一聲驚呼,瞠目結舌了好一會兒才掙扎出顫抖的聲音來:「所以,乾爹要連他一起……」說著,她全身一陣顫抖之後,倏的跳了起來道:「那他更不能白白的冤死在這裡——太冤枉了!無論如何,他不能冤死在這裡!」

說著,她一個箭步就要往門外衝去,二夫人一把拉住她問:「你要到那裡去?」

雪兒道:「我去放他逃走——趁現在走還來得及!他應該回建州左衛去!祖父和父親死了,他是長子,應該回去襲指揮使的職位——指揮使是朝廷命官,沒有聖旨下來,乾爹是無權殺他的!」

她一口氣不停的迭聲說著,整個人雖被二夫人拉住,卻還一個勁的要往外沖;二夫人一邊使儘力氣的拉住她,一邊說道:「你先別衝動,不然,不但放不了他,還會誤事的——你這樣跑出去,連他關在那裡都不知道,府里這麼大,你到那裡去放人?」

一句話提醒了雪兒,理智也回來了;她反轉身,面向二夫人,咕咚一聲就雙膝落地的跪了下來:「乾娘,求求您救救努爾哈赤——救他回到建州去,他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您的大恩大德的!」

二夫人眼角含著淚水道:「努爾哈赤平常也喊我一聲乾娘,我何嘗不是拿他當兒子、女婿看待的呢?」

說著,她一手拭淚,一手扶起了雪兒:「我也知道他一向胸懷大志,氣度也很不凡,將來會有出息的——但願他日後功成名就的時候,沒有忘記你今日救他脫險的情意!」

雪兒流著淚道:「他若有出人頭地的一天,您就是他的親娘啊!」

二夫人長嘆一聲道:「有你這句話也就夠了……」說著,她仔細的想了一想道:「人關在那裡,還是我去問如楠吧!放人的事就交給我了;你呢,先去找些乾糧,給他帶在路上充饑;再偷一匹馬,牽到北側門外頭等著,我會告訴他到北側門去找你的!」

「是……」雪兒聽了她這一番話,倒也不由得佩服她的考慮周到;可是,再轉念一想,卻又是另一層隱憂,她下意識的握住了二夫人的手,遲疑了一下說道:「乾娘——你去放了努爾哈赤——乾爹知道了,必然責怪——那不是,太連累你了……」

二夫人含著淚注視了她好一會兒,臉上露出了一個慘淡的苦笑來說:「事情都已經到了這個節骨眼了,還能顧著『責怪』嗎?」

她的笑容比哭還悲戚,但她卻反而一推雪兒道:「快走吧!遲了或者驚動了你乾爹,會誤事的!」

一聽這話,雪兒當然也就不再分神臆想後果了,緊隨在二夫人的身後,披上了斗篷,推門出屋;卻不料,兩人才剛一腳跨出門檻,原來蜷卧在屋角的小黑狗球球,突然一個躍身就衝到了兩人的腳下,抬頭看著兩人,不停的搖著尾巴,口裡還嗚嗚的輕吠了幾聲。

雪兒對它說:「球球,我們要去辦事,你不能跟,快回屋裡去!」

那裡知道,這回球球卻不聽話了,眼睛中露著乞求的神色,尾巴不停的搖,四腳卻不肯移動回屋,弄得雪兒也拿它沒辦法;二夫人便道:「隨它去吧!別為它擔誤了正事!」

於是,兩人一狗一起走出了二夫人的房門,分頭去辦事;二夫人到李如楠的房中去查問努爾哈赤被關的所在,雪兒則逕自到廚房去取乾糧,球球緊跟著她,一步也不肯落後。

快要走到廚房的時候,雪兒猛的一警覺,先停住腳步,把自己臉上的淚痕先擦了個乾淨,再硬擠出一臉的笑容來,裝出輕鬆愉快的神情步進廚房去。

李成梁府中的廚房是日夜都有人當值,以備傳喚的,再加上此刻的李成梁還在廳中喝酒,廚房的人手便一個也不敢撤下,廚子、僕婦坐滿了一屋子的人;一個僕婦眼尖,看到雪兒推門進來,立刻就喊了起來:「哎喲!小姐!您怎麼親自來了?要個什麼東西,打發個丫頭來說一聲就是了,三更半夜,天寒地凍的,幹嘛親自走一趟?」

雪兒親切的向她笑著說:「我可不是特意上你們這裡來的!」她指著球球說:「這小傢伙在屋子裡悶了一天了,不安分了,要出來溜溜呢!我也想著等天亮了帶它去打獵,讓它也舒舒筋骨——索性就逛到你們這邊來了,先拿兩袋乾糧,一等天亮就好出發了!」

「有,有,有……」聽了雪兒的話,一個廚子立刻趕上來應聲說:「我馬上給您裝好兩袋,熟肉切片兒?一袋大麵餅?加壺酒吧,路上好解渴!」

「謝謝!」接過了兩袋食物和一葫蘆的酒,雪兒便向著一屋子的人甜笑著說:「我先走了——等我獵幾隻野兔回來,再讓你們顯顯手藝!」

然後,她在眾人的笑語聲中帶著球球走出了廚房;一出廚房,迎面而來的一陣刺骨寒風如刀一樣的刮在臉上,令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顫,心中一酸,由不得又要掉下淚來,但是,理智卻告訴她,努爾哈赤正在生死一發的關鍵,自己無論如何要撐下去,救他脫險……

她咬緊牙關,挺直了脊樑,一步步的往馬廄的方向走去,邊走邊尋思著盜馬的辦法。

想要盜出一匹馬,比取得食物要困難得多了;尤其是在半夜裡,根本沒有理由向馬廄總管要一匹馬使用——唯一可以當做藉口的「打獵」,也得等到天明以後,到那時就已經緩不濟急了!

她又是著急,又是焦慮,一面苦苦的思索著,一顆心絞成了千百轉的麻花;偶然間思緒一觸及努爾哈赤,一想到他的生死安危就系在這個關口上,她立刻又轉回思緒,一絲一毫也不敢稍縱時間飛逝的強逼著自己苦思良策——逼得急了,她的腦中竟也倏的閃過了一道靈光;於是,她暗叫了一聲「有了」,便快速的奔向馬廄。

到了馬廄總管跟前,她暗自的做了幾次深呼吸,極力的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也盡量的保持了最平常的態度、聲音和語氣向馬廄總管說:「元帥嫌尼堪外蘭遲遲不到,正在生氣罵人呢!他命如楠九哥騎了他的大青,快馬追上去催——九哥酒喝多了,頭有點暈,要我替他跑一趟!」

「哎喲,小姐,三更半夜的,怎麼讓您一個大閨女的往女真人的窩裡跑呀?別的幾位少帥呢?努爾哈赤少爺呢?讓別人跑一趟吧!」馬廄總管笑眯眯的朝雪兒說。

「努爾哈赤剛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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