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龍城飛將

李成梁的書房布置得極盡講究、氣派之能事,一塊大幅的織花地氈鋪滿了地面,由上好的紅木精製而成的書架上滿是由各地搜集而來的歷代善本書;其中的一架更是置滿了非常完備的全國山川圖說、地理志、兵書、兵器圖說、陣法等等戰略用書、圖軸,以數量之豐、搜羅之細密完備,在本朝來說已是私家收藏中的第一名了。

書房的正中央擺著一張極大的紅木雕花大書桌,桌上齊備著上好的文房四寶,都是難得一見的極品;面南的壁上高高的懸著一幅極大的草書,筆酣墨濃下的幾個字帶著飛沙走石的感覺,看起來果然像龍飛鳳舞於壁似的。這幅字出自本朝名家的手筆,寫著兩句唐詩……

但使龍城飛將在

不教胡馬度陰山

一幅字大與壁齊,顯得氣勢磅礡,彷佛天風海雨逼人,也襯出了李成梁功成名就後的身分——坐在這幅大字前面,李成梁志得意滿的神情中似乎更增添了三分霸氣——這,在在都使他看起來更像一位不可一世的威鎮邊關的大元帥。

但是,儘管是兵書滿架,四寶齊備的書房,李成梁卻極少在此地讀書或動用筆墨;他在府里的時候,喜歡在書房裡沉思,是因著布置、陳設都有匠心,和他本人的「味道」接近,氣氛有助於思路清明、周到,喜歡在這裡召見心腹談事,一則是書房比廳堂來的隱密,二則是對屬下來說,在書房相見,便是拿他當自己人了……

當然,「寧遠伯」的名位是拿軍功得來的,而非文墨;他的功名是在戰場上建立的,而不是在書房之中;但是,他卻明白,擁有一座氣派講究、藏書豐富的書房,所代表的身分和氣質,遠勝過轉戰沙場、決勝千里的軍功,尤其是在重文輕武的本朝,人們心目中所尊敬、崇拜的是大儒、學者,而非武夫;因此,他在功成名就,行有餘力之際,就極力的改變自己的形象,修建書房,正是為了要使世人的心目中認為他是一位手握重兵、坐擁書城的儒將,就如同本朝的一代大儒、平亂名將王守仁一樣,成為人們崇敬的偶像。

有了這樣的見識,他自然也會要自己多撥出一點時間留在書房裡了,因此,凱旋班師,回到府中,一頓飽覺之後,他特意的換上了一套與官服一樣講究的便服,信步走進了書房之中。

他背剪著雙手,昂然的在書房中央站立了好一會兒,目光隨意的瀏覽著四周;最後,他的視線定定的停留在壁上的大字;早年讀書不多,他對字畫的監賞和品味十分有限,即使是重金購得,或者各方贈獻得來的歷代名家手筆,大多因為意境太過於高奧而被他束之於內庫了,唯獨這一幅大字,多年來深得他的青睞,將它懸在壁上,成為書房中的一部分了。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他的目光直視,口中喃喃的反覆誦念了幾遍,然後,他情不自禁的發出了一陣得意的大笑來。

這一戰打得漂亮極了,他自己感到非常的滿意;雖然佔領的兩座城規模都不大,擄獲的財物牲口也不多——關外所謂的城,和關內比起來,只能算是一座小寨而已——但是,阿太這個心腹大患總算是除去了,還一箭三雕的不費吹灰之力的解決了另外兩個心腹之患;女真人中間算個人物的本來就不多,一下子少了三個,倒省了不少事——更何況,這些事,都是同為女真人的尼堪外蘭做的!

「女真人,有誰想報仇的,就讓他找尼堪外蘭去吧!女真殺女真——最好統統同歸於盡!」

想到這點,他當然更加得意的大笑了,一邊笑,他一邊開始在書房裡踱著方步,還一邊自言自語著:「嗯——真是太好了!」

可是,就在這大笑的當兒,他不經意的觸動了自己心中的一根弦:「努爾哈赤——啊,這事,絕不能讓努爾哈赤知道!」

心念轉時,他不由自主的微一皺眉;可是,時間卻不容他細想了,門外傳來了兩下輕扣,一頓聲音響了起來:「父帥,孩兒如桂告進!」

「進來!」

李如桂走進書房來向他稟報:「大兄有書信到來!」

「唔,是平安家書么?」李成梁隨口一問,眼角掃過李如桂高捧在手上的信函,卻沒有伸手去取的表示。

李如桂自然熟悉他的慣例,呈上書信也不過是個形式,李成梁所要知道的是信中的要點,尋常的平安家書他是不會親自細看的;因此李如桂也只是恭敬的稟告他說:「是。大兄已經到了山西,就總兵官任了!」

李成梁點點頭,吩咐了一聲:「嗯,那就找師爺去回封信,就說我要他盡忠職守就是!」

「是。」

李如桂恭敬的應了聲便退出書房,交辦回信的事去了;可是,李成梁的思緒被這個岔一打,卻不由自主的從努爾哈赤的身上轉到了李如松 ;自己的兒子,他當然清楚,早年些,李如松跟著他從征,也廕了都指揮同知,充寧遠伯勛衛;後來再遷署都督僉事,做到了神機營右副將,如今,算是掙到了一步頭地,出任山西總兵官了——父子同為總兵,並居要鎮,這在本朝已經是個不多見的例子了。

《明史》傳:「如松,字子茂,成梁長子。以父廕為都指揮同知,充寧遠伯勛衛。驍果敢戰,少從父諳兵機。再遷署都督僉事,為神機營右副將。萬曆十一年出為山西總兵官。給事中黃道瞻等數言如松父子不當並居重鎮,大學士申時行請保全之,乃召僉書右府。」

「如松心思還不夠細密——位子高了,光憑著拚了命打仗建的功是不夠的……」他反覆仔細的想著,把李如松的優點和缺點都費心的想了一遍,接著,心念一轉,又想到了另一層顧慮:「本朝的朝政,十之八九是操在太監手裡的——這些不男不女的東西,脾氣也是陰陽怪氣的,如松是應付不過來的……」

想到這裡,他的眉頭不自覺的皺起來了;太監把持朝政在本朝來說幾乎已成定律,因此想要保住高官厚祿的第一要務就是與太監相結,不然的話,再怎麼功在社稷都難保不送掉腦袋;他清楚的記得前幾朝中幾個擅權的太監像王振、劉謹等人,手下不知陷害了多少有功卻不逢迎他們的忠臣良將;就是到了萬曆這一朝,做了一番大事業的宰輔張居正 ,也虧得有馮保這個太監的「內助」,才能在朝中呼風喚雨自如呢!自己在這方面也從來沒有掉以輕心過,可是,如松在這方面就不行了——自己的幾個兒子全是靠著父廕得來的前程,不曾單槍匹馬的在官場打過滾,什麼叫做險惡、污黑,他們還拿捏不住的!

「這個,得替他使把力的……」左思右想了許久,李成梁像是下了結論似的喃喃自語著:「還有——我父子並居重鎮,眼紅的人絕不會少,朝中上上下下——如松自己手邊沒多少好東西,要打點也拿不出手……」

他倏的一睜眼,射出兩道銳利的目光,口中一喝:「來人!」

立刻就有隨從在跟前應道:「在。」

「去找如梅來!」

李如梅來了,李成梁立刻吩咐他:「選幾樣值錢的、又別緻的東西,你親自送到京里去——總得有個百八十件的,別弄金銀,多挑點古玩珍寶、字畫玉器的——你不懂文物,叫師爺陪著你挑;盡挑好的,不用在這上頭省!」

李如梅立刻恭敬的接受了這個使命:「是的,父帥,孩兒這就去辦!但是,孩兒不知,這些珍寶送到京里,是不是還跟以往一樣,交給二叔 處理?」

李成梁存了心要把做官的訣竅教給兒子,因此便先輕點了兩下頭,放緩了聲音說道:「不錯,你二叔自會料理停當的——只不過,以後你也得學著辦了,所以,這一回,我讓你親自送到京師,親自陪著你二叔辦事——他辦的時候,你就在旁邊看著,他怎麼辦你就怎麼學,這一趟,把『送禮』的本事統統給我學齊全了回來!」

李如梅恭敬的道:「是——孩兒儘力學習,一定不辜負父帥的栽培!」

李成梁點點頭,語重心長的對他說:「申時行申大人,許國許大人、王錫爵王大人,他們都是我的多年知交,在朝中的分量極重,你到了京師,陪著你二叔去見他們的時候,要特別的恭敬——不但要執晚輩禮,還要多提提你大兄的名字!」

李如梅道:「是。孩兒知道了!」

「你去吧!」交代完了事情,李成梁便朝著李如梅揮了揮手,只是,還沒等李如梅行禮告退,他又追加著吩咐他:「等著師爺挑好了東西,讓他過來給我寫封信!」

「是。」

李如梅領命去了,李成梁也覺得自己辦完了一件心事,彷佛是自胸臆之間吁出了一口長氣,頓然感到精神輕鬆了不少,於是,他信步的踱出了書房。

本來是閑散心情隨意的漫步著,不想,他信步的走著,竟在不知不覺中就走到了二夫人的房中。

二夫人正在房中閑坐,幾個大丫頭們剛把她的首飾盒取了出來,打開來,在她面前和她逐一的審視著,聞報得一聲「元帥到」,幾個人也就忙忙的順手闔上了首飾盒,簇擁著二夫人迎了出來。

李成梁心情正好,一見了他一向最寵愛的二夫人,心中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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