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格蘭特還在求學時學到,如果碰上棘手的問題動彈不得,最好暫時把它擱置一旁。昨天晚上沒有答案的問題十分符合這樣的情況。他親身體會到的教訓絕對不會輕易地忘記,不論在實際的生活中或是工作中,他都同樣地隨時引以為戒。一旦碰到僵局,他就會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因此,現在儘管他沒有按照布萊斯的建議每天念六遍警句,但是他十分留心不讓自己在意「肚子咕嚕嚕的聲音」,他刻意強迫自己不去理會西爾疑案的僵局,而將注意力轉向湯姆·桑柏一案。湯姆·桑柏是一名阿拉伯籍的權勢人物,在斯屈德飯店裡住了兩星期,沒有經過正常退房手續,錢也沒付就莫名地消失無蹤。

每天超量的例行公事像個大漩渦把他整個人卷了進去,因而他也就漸漸淡忘了莎卡聖瑪麗鎮這件事。

六天後的一個早晨,這件案子又猛然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他輕鬆地經過斯屈德南面的小徑前往梅登巷用午餐,心裡很高興待會兒回警場後要向布萊斯報告。街上的大型女鞋不禁讓他想起杜拉·西琴,想著她的熱情、說話的聲音和機靈的反應,穿越街道時他就忍不住臉上泛起一絲微笑。即使錯過回家的公車,她也絕對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看上的鞋子。她把新買的鞋放在椅子上,因為封好的購物袋已經沒辦法塞得下,而他還必須隨時提醒她別忘了拿。廉價牛皮紙袋隨意包裹著鞋子,鞋跟露在袋子外——他突然停了下來。

一個滿臉扭曲錯愕的計程車司機嘴裡似乎喊著什麼。

他聽見卡車刺耳的煞車聲,之後就停在附近不遠處。另一位警察聽到猛烈的煞車聲和呼喊聲之後,緩緩地直接朝他走過來。但是格蘭特並沒有在原地等待,反而猛然撲向另一輛駛近的計程車,蠻橫地拉開車門告訴司機,「蘇格蘭場,快。」

「傲慢的傢伙! 」那位司機說著便猛踩油門開往英班蒙特。

格蘭特並沒有聽見司機說什麼,過去的老問題又重新浮現於腦海中。抵達警場之後他第一件事就是找威廉斯,見到威廉斯便問,「威廉斯,你還記得我們在電話中說過所有威克翰相關的筆記都是廢物,而我還叫你絕對不許扔掉任何筆記這件事嗎? 」

「我記得。」威廉斯說,「那時候我正在城裡捉拿班尼·史考爾,而你則在莎卡鎮忙著河裡的打撈工作。」

「你應該不會不相信我說的話吧,是不是? 」

「我當然相信你說的話,長官。我一向都聽從你的指示。」

「那些筆記還在嗎? 」

「就在我的書桌上。」

「可以讓我看看嗎? 」

「當然可以,長官。只是不知道你會不會看不懂。」

的確是不容易看得懂。威廉斯寫的報告絕對像小學生寫答卷般正確無誤,但如果是做筆記,他往往使用充滿個性的潦草速記法。

格蘭特翻閱著,希望能找到他要的東西。

「『九點三十從威克翰到克隆』,」他喃喃自語道,「『十點十五從克隆到威克翰,十點十五從威克翰到克隆』,『M .M .農場巷:老』——老什麼和小孩? 」

「老工人和小孩,我沒有詳細記載他們在巴士上吃什麼,只說明他們沿路準備了哪些東西。」

「好,好,我知道,我了解。『長黎十字路口』,這是什麼地方? 」

「那是片綠地,一個普通的地方,在威克翰郊區,那裡有許多好玩的東西,像旋轉木馬之類的。」

「我想起來了,『兩個胖胖的人,了解』,認識他們嗎? 」

「巴士司機認識,在其他路線上。」

「『一名女子前往華倫農場』,接著發生的事呢,威廉斯? 」

威廉斯將後續發生的事情說明給他聽。

格蘭特邊聽邊想著,如果現在他突然張開雙臂擁抱威廉斯,就像足球明星成功射門時大家的反應那樣,他不知會怎麼想。

「筆記可以借我一陣子嗎? 」他問。

威廉斯說可以永遠送給他,反正現在也沒什麼用,除非——除非,那當然——格蘭特知道威廉斯意識到為什麼他突然對這筆記感興趣,絕對不單單是好奇心驅使而已。不等他提出疑問,格蘭特便直接去見布萊斯了。

「我相信,」布萊斯看著他說,「本處下級警員刻意拖延這宗飯店案件,並且慵懶地和飯店老闆話家常換取免費的飲料。」

格蘭特並沒有理會他誹謗式的幽默。

「這是享受午餐前的例行彙報,還是真的有要事告訴我? 」

「相信我手上的東西必能取悅於你,長官。」

「你可能也注意到了,今天我的確需要被人取悅。」

「我發現他對櫻桃白蘭地有特別的偏好。」

「我告訴你,這真有意思,太有趣了! 你覺得這有什麼用——」突然間一個特別的想法令他的眼睛為之一亮。

他看著格蘭特,就像在看著一個同事一般。「不! 」他喊道,「不是漢保·威利吧! 」

「似乎沒錯,長官。事實非常明顯,他的樣子還真像阿拉伯人呢! 」

「漢保! 我的天呀! 值得冒這樣的險嗎? 」

「盡情享受兩星期,找些樂子。」

「這種享受的代價可不便宜。你知道他現在的下落嗎? 」

「嗯,我記得他和梅柏·漢克住在一起,而梅柏今年春天時住在尼斯的阿卡西亞,所以我整個早上不斷打電話查詢,發現我們這個威利,或是可能被我們冤枉的威利,也化名高哲先生住在那裡。我的問題是,長官,如果他是這樣的慣犯,應該不難找其他的人逮捕,不知你是否可以給我一兩天空閑時間處理其他事? 」

「你想做什麼? 」

「西爾一案似乎有新發展。」

「說清楚,格蘭特。」布萊斯話帶警告。

「現在說太早……也太離譜,」他補充道——「但是我很樂意多花一點心思在上面看看有沒有結果,長官。」

「你以為提出櫻桃白蘭地的線索後我就不會拒絕你是吧? 」

「謝謝長官。」

「但是如果沒有結論,我希望你就放棄吧,別光是窮耗時間。這裡還有很多事等著你做呢。」

走出督察長辦公室後,格蘭特便開始著手心裡盤算的計畫.他首先到自己的辦公室拿出舊金山警方送來的有關西爾的報告。格蘭特再次仔細研讀了好一會兒,然後派屬下聯絡康涅狄克州周柏林市警察局。

這時他想起自己還沒吃午餐。他需要一個安靜的空間思考,於是他把寶貴的報告書小心地收到袋子里,然後前往自己最喜歡的酒吧,那裡往往可以讓他暫時忘卻繁勞,盡情享受熱誠的服務。當他第一次看這份報告時,他不知道西爾在美國的生活究竟有哪一點在扯動著他內心的警鈴,但現在他開始對這個問題有了比較清楚的輪廓。

吃完午餐踏出酒吧門檻的那一剎那,他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他回到警場查詢一本參考資料。

沒錯,正是如此。

他把舊金山報告書拿出來與參考資料內容相對照。

他雀躍不已。

他發現了重要的線索,站得住腳的必要線索。他找出西爾和華特·懷特摩爾之間的關係了。

他打電話給瑪塔·哈洛德,但是電話那頭的人告訴他今天下午她在克里德倫排演《鬱悶心情》。

他覺得自己現在像個泡泡一樣——他心想,幫個忙,就當我是個皮球,盡情地拍打我吧——整個人輕輕飄到皮卡地馬戲團去了。現在的心情就好比星期天的湯米『杜普一般,覺得世界變大了兩倍,全身上下似乎散發出萬丈光芒。但是下午在克里德倫預演的悲傷劇情,馬上讓他覺得世界已縮回原來的大小,而且也把他拉回了現實。

他走過劇場大廳,跨過象徵柵欄的布條,沒有驚動任何人地悄悄走下階梯。他心裡想說不定別人還以為我就是編劇,並猜想到底《鬱悶心情》這齣戲是誰的作品。

從來沒有人關心編劇是誰,編劇作家一定充滿了挫折感。一齣劇上演三個禮拜,但是每五十個人中大概只有一個會想到編劇,而且從來不會有人特別留意節目單上編劇的名字。

更別提像這樣的預演了,一千人中大概只有一個人會想到編劇。不知道《鬱悶心情》的作者是否注意到我正是這千分之一人,不知道他是不是確定我就是那一千人中的惟一一個。他走到克里德倫觀眾席中一間裝潢精緻的小包廂,裡面只有冷冷清清的電器,但卻散發著寂靜高雅的氣息。隱約可以看見舞台前幾排座椅,沒有任何人來問他有沒有什麼事。

瑪塔和另一位靦腆的男孩坐在舞台上的馬鬃沙發上,她說道,「我一定要躺下來,親愛的巴比,讓我光是坐著太可惜了,根本沒辦法發揮我獨特的演技。」

「是的,瑪塔,你說的對。」巴比說,但格蘭特只模糊地看見他的身影在交響樂團區前晃來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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