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希拉斯·衛克里住在通往河彎小巷內的一棟房子里,更明確地說,這條小巷可以通往河邊,在它與田野的交會處就是向右彎沿著村後繞回村裡的街道。這完全是一件當地的小事。希拉斯·衛克里就住在田野前的最後一間屋子裡,格蘭特端起警察架勢到此辦案,發現這間屋子乏善可陳。這倒不是因為衛克里買不起更好的房子——他可是暢銷書作家呢。這屋子之所以如此不堪,是因為根本沒有好好整理——不像這條街上的其他人家,總是把屋子用油漆刷得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窗台上沒有植物,也沒有漂亮的窗帘,與四周環境比起來這間屋子有一種貧民窟的簡陋味道。

屋子的門是開著的,嬰兒和小孩的哭聲灌滿晴朗的早晨,走道上放著一個裝了髒水的搪瓷臉盆,肥皂泡沫在水面上緩慢地冒著,一個破爛到無法辨識是什麼動物的絨毛玩具躺在地上,旁邊的房間空無一人。格蘭特好奇地站著觀察這個房間,房間里沒什麼裝潢,而且亂得嚇人。

哭聲繼續從後面的房間傳出來,格蘭特大聲地敲著前門,敲第二次的時候一個女人的聲音傳出來,「擱在那兒就行了,謝謝。」第三次他邊敲門邊叫喊,那個女人便從黑暗中走出來打量著他。

「是衛克里太太嗎? 」格蘭特遲疑地說。

「是啊,我是衛克里太太。」

她以前一定是個美人,漂亮、聰明而且獨立。格蘭特記得曾經聽人說衛克里娶了一個小學教師。她穿著一件印花便袍,外面罩著一件粗布圍裙,趿著一雙舊鞋,是那種女人方便做雜務的鞋子。她沒有穿襪子,而且鞋子還在她的光腳背上留下污漬。她的頭髮向後梳成一個死板緊繃的髻,但前面的几絲頭髮因太短而無法長久固定在髻上,現在垂散在臉頰的兩旁;臉形很長,看起來很疲累的樣子。

格蘭特對她說他想見見她先生。

她遲鈍地應了一聲:「哦! 」似乎心裡正挂念著還在哭鬧的孩子。「不好意思,到處亂糟糟的。」她含糊地說,「住在村裡的女傭今天沒有來。她經常不來,她來或不來都看她心情好壞,又加上這些孩子——我想我不能在早上打擾我先生。」格蘭特很納悶,難道她一點都不覺得孩子的哭鬧聲打擾嗎? 「他總是在早上寫作。」

「我了解。可是如果你把我的名片交給他,我想他會見我的。」

「你是出版社來的嗎? 」

「不,我是……」

「我想最好還是等一等,不要打擾他。你可以在天鵝酒吧等他,也許午餐前他就可以和你見面。」

「不,我現在就得見他,事情是這樣的……」

「不要打擾他,那會打斷他的思路,他會很難回到原來的思緒。我的意思是,他寫作的速度很慢——很謹慎,有時候一天只寫一段,所以……」

「衛克里太太,」格蘭特不客氣地說道,「請你把這張名片交給你先生,並告訴他我必須見他一面,無論他正在做什麼。」她站在那兒,手指夾著名片,看都不看名片一眼,心裡忙著想其他藉口來說服他。突然之間他驚覺到,她是不敢把名片交給她先生,不敢幹擾他。為了要替她壯膽,他說既然小孩都已經這麼吵了,把名片交給他應該不算干擾吧,而她先生也本來就很難專心。

「噢,他不在這裡寫作,」她說,「我是說不在這房子里。他在花園的盡頭有一間自己的小屋子。」

格蘭特從她手上拿回名片冷冷地說,「衛克里太太,請你帶我去好嗎? 」她獃滯地領他穿過一個漆黑的廚房,一個還在哭泣的幼兒伸直腿坐在地上,一個嬰兒躺在嬰兒車裡憤怒地啜泣。在花園的陽光下還有一個大約三歲的男童,正從碎石小徑上朝屋外的木門扔石頭,這個無意義的舉動製造了不小的噪音。

「佛雷狄,不要扔石頭。」她不由自主地說,佛雷狄也繼續不由自主地用石頭丟擲木門。

屋後的花園沿著狹徑呈長條形,離屋子很遠的盡頭有一棟小木屋。衛克里太太手指著木屋說:「你自己進去做自我介紹好嗎? 孩子們就要從學校回來吃中飯了,而飯菜還沒準備好。」

「孩子們? 」格蘭特說。

「是啊,還有三個大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要去忙了。」

「不,我當然不介意。」格蘭特說道。的確,在這樣的早上打擾偉大的希拉斯·衛克里寫作讓格蘭特覺得很愉快,但他忍住沒有告訴衛克里太太。

他在木屋的門上敲了兩次——那是一問整潔的木屋——沒人回應他就自己開了門。希拉斯·衛克里從他正在寫作的桌上轉過身來說,「你竟敢走進我的——」但他一看到是格蘭特就住嘴了。很顯然,他以為是他太太闖進來了。

「你是誰? 」他粗魯地說,「如果你是記者,你會發現粗魯沒有用。這裡是私人領地,你現在算是擅闖私人土地。」

「我是蘇格蘭場的探長格蘭特。」格蘭特說道,並觀察著這句話所引起的反應。

過了好一會兒希拉斯才合起他驚愕的下巴,並用一種不甚有力的挑釁口吻說道,「敢問有何貴幹? 」

格蘭特說著一些例行的瑣事,他告訴希拉斯他正在調查萊斯里·西爾失蹤案,必須訊問所有認識西爾的人事發當晚的行蹤。在說話的同時,他一半的心思注意到了衛克里正在寫作的手稿上的墨跡相當干而且暗沉。那是前一日的墨跡。衛克里今天早上到現在都還沒動筆。一提到西爾,衛克里便開始咒罵惟利是圖的業餘作家。

格蘭特認為,就衛克里的收人和他早上工作的成果來說,衛克里根本沒資格講這些話。他打斷他的話,並問他星期三晚上在做什麼。

「如果我不打算告訴你呢? 」

「我會將你的拒答列入紀錄並離開。」

衛克里聽了這話心裡不快,嘀嘀咕咕地說著自己被警察騷擾了。

「我只不過要求你盡一個公民的義務與我合作,而且我也說了,你有權拒絕合作。」格蘭特說道。

希拉斯慍怒地說,星明三晚上,從吃完晚餐以後他就一直寫作。

「有證人嗎? 」格蘭特問道,一點都不想對希拉斯客氣。

「當然是我太太。」

「她跟你一起在這裡嗎? 」

「不,當然不是。她在房子里。」

「你一個人在這裡? 」

「是的。」

「謝謝你,並祝你早安。」格蘭特邊說邊走出小木屋,並利落地將門關上。這天的早晨有一股清爽甜美的味道。

掛在這幢房子周圍的半干抹布和嬰兒吐奶散發出的酸味,與瀰漫在希拉斯·衛克里寫作間內的酸腐人性比起來簡直不算什麼。在走回前屋的途中他想到,現在英文所說的「傑作」,就是這種無趣和扭曲的心靈創造的。這想法並沒有使他舒服些。

他避開了那棟無趣的房子,房子里傳出鍋碗碰撞的聲音,說明了女主人正忙著做飯他不由地想,這聲響倒是十分協調) 。他沿著屋子外側向大門走去,佛雷狄跟他走在一起。

「嗨,佛雷狄。」格蘭特覺得這個無聊的小子有點可憐。

「嗨。」佛雷狄冷冷地回應。

「這裡沒有比朝門扔石頭更好玩的遊戲嗎? 」

「沒有。」佛雷狄說。

「你就不能安排你自己,找一個有趣的遊戲來玩嗎? 」

「不能。」佛雷狄用一種決絕的口吻說道。

格蘭特佇立了一會兒,思索著這個小孩的行徑。

「佛雷狄,你真像你父親。」他說道,並沿著小巷走向他停車的地方。

星期三晚上,萊斯里·西爾就是走在這條小巷上,同站在村子街道上的一群人道別的。之後,他步行經過衛克里家,走到村莊和河彎交界處第一片田野的柵門處。

至少,大家都認為是這樣的。

他可能沿著後巷又走回村裡的街道,但這樣做毫無道理。從此,就沒有人在村裡見過他了。他就這樣走進黑暗的巷道,一去不回。圖利斯曾經說過希拉斯·衛克里有點瘋狂,但希拉斯·衛克里並沒有給格蘭特瘋狂的印象。他也許只是一個虐待狂,或者更像自大狂,一個被扭曲的虛榮佔據的人,但絕不是瘋子。

或者精神科醫師會有不同的見解? 一個名氣很大的醫師曾告訴他,要創作一本書必須放棄自己( 另一個人說得更睿智、更精簡,但他一時想不起來那是誰) 。這個精神科醫師說,每一個字裡行間都隱藏了下意識的背叛。格蘭特想著,不知道這個醫師讀過希拉斯·衛克里的惡毒諷刺文章後會下什麼判斷。他會說這是一種狹隘心靈的流露,一種虛榮的發酵? 或是承認瘋狂的自白? 他本來打算回天鵝酒吧去給威克翰警局打電話,但天鵝酒吧現在會很擠,電話沒有私密性。所以他決定回威克翰,並在那裡吃中餐,這樣他就可以見到正在休息的羅傑斯巡官,並看看總部有沒有消息。

到了威克翰,他發現警局裡的高級人員正準備在周末好好休息一番,而基層人員正準備在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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